“这是陛下的命令,您还是不要难为奴了。”李遂意又问,“您这次是跟着老夫人回去?还是住云山吗?”
陆银屏想了想,好像跟在外祖母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那便好,奴等也熟悉那处,少不得多照料些。”得了肯定的答案,李遂意松了口气,“只是陛下如今政务繁冗,恐怕不能像以前那样常去云山看您了。他既顾不得您,您也多留个心眼儿,别一个人去深山老林里头打猎,还是要多带些人……”
陆银屏猛然抬头。
“你说什么?!”她站在车與上揪住李遂意的领口质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从前常去寻我?”
李遂意被她这番举动搞得一头雾水,却仍是答了。
“陛下从前常去云山,说是去寻人,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寻的是您。”他反问道,“您竟不知道么?”
陆银屏松了他的领口,自言自语似的喃喃:“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这下李遂意却不懂了。
“不是他还能是谁?”李遂意说着,一把将那半枚虎符塞进她手中,“他最后一次是一年多前,说在您跟前露了脸了,便不好再去了。”
“他怎么没同我说……”陆银屏霎时泪如泉涌,“害我以为是……以为是别人……”
李遂意苦笑一下,道:“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陛下为您解决的麻烦事儿多了去,不差一件两件。您说,像他那样的人,能将每件事都告诉您,然后向您邀功么?”
陆银屏颤着手抹去眼泪,问:“他呢?他在哪儿?他怎么没亲自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
天神
“陛下昨夜未眠,今晨起身时另一只眼睛险些看不到了。”李遂意说罢,又惊觉自己像是说错了话,掌了下嘴后又道,“您瞧我,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陆银屏恼怒地道:“你别吞吞吐吐的恶心我!陛下的眼睛又如何了?!”
李遂意犹豫了一瞬后还是说了。
“您随陛下却霜时,被凌家堡的人掳走那日,陛下便伤了心神,自那之后一只眼睛便看不到了。
近日想是操劳过度,本就未怎么休息,现下另一只眼睛也出了问题,看东西有些瞧不清楚了。”
他的话缓缓地揦过陆银屏的心尖,简直教她生不如死。
她现在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可又有什么用呢?这样一来她更不敢回去,却更加难受了。
空中又飘起了细雪
她收起了虎符,对李遂意道:“东西我收着了……你回去,替我仔细照顾好他……还有佛奴。”
“奴不是个傻子,能瞧出来您不愿意走。”李遂意望着她悲声道,“有什么不满您倒是说出来,天底下还有陛下解决不了的事儿吗?若是陛下的原因,奴也相信他会为了您去改的……您可想好了,真的非走不可吗?”
“是我对不住他。”陆银屏已是悲不自胜,“你回去吧……千万记得照料好他。”
陆银屏说完便又钻回了车厢,只留李遂意一人在茫茫天地之间。
天子眼睛稍稍好一些后,便又去安慰拓跋珣。
因昨日陆银屏离宫,小呆头鹅哭了一夜,非要闹着出宫寻她。拓跋渊废了不少的劲儿,好不容易才将人哄睡着了。
他为儿子拭去眼角的泪,轻叹一口气。
陆银屏这女子忒心狠,竟一声不吭地丢下他们便走。
他非要狠狠地报复她一把才行。
熙娘从外间走进来,见拓跋珣睡熟了,便又走了出去。
天子慢步而出,看着庭院下的那棵移栽而来杏树,嘲弄地道:“人都走了,还留着这棵树做什么?想法儿给它铲了。”
说罢,一只眼底又泛起阵阵重影。
熙娘看着他青黑的眼底和瘦削的面容,心里直泛酸
“您就这样放娘娘走了?”她忍不住问,“您真就舍得?”
拓跋渊仰起头,见天上飘了细雪。
“贵妃和旁人不同。”他一只眼睛早已放空,只能用另一只眼睛去看,“她出身高门,自小有家人宠爱,而朕的出世却给母亲带来恐惧,只能靠易装躲过劫难……待再大一些的时候,个头和喉结已经突显,实在是瞒不住,不得已告知父皇,最后才去了崔煜那儿。”
雪落无声,只有他慢慢地述说着过去
“她常问我她哪里好,其实她不知道她有万般好
她在家人的善待下只会善待别人,这是对所有人提防了十数年的朕所不能及的。
而最好的一点便是她是陆四……你约摸听不懂朕说的话,因为朕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之她是她,这便足够了。”
“朕自亲政以来,一直是无我不能之人。朕既为天子,便该掌控江山乃至人心。独独在她面前,朕是自卑之人。”
他垂首看了看掌上瞬间消失的雪花,淡淡道,“朕倾慕她,她变成了朕唯一的破例,所以朕尊重她的选择,也是尊重这份唯一。”
熙娘内心越发煎熬起来。
“不早了,朕也该去式乾殿了。”他抬脚边走边道,“朝中官员皆换成新人,鲜卑贵族实在不济,竟没有几个能做事的。改日须得重新定一定规矩了……”
熙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想起刚刚的话,顿时心跳如雷。
“陛下!”熙娘疾步前行,大声唤道,“陛下!”
天子停下脚步,宫人也纷纷向她望了过来。
“娘娘……娘娘没有移走杏树,她不能吃杏子……也不能乱吃旁的……”熙娘不敢说出口,只能拼命暗示,“她带走了您一样东西……极贵重的东西……”
对待聪明人,根本不需要说太多。
天子没有接过宫人递来的裘衣,寻了一匹马轻简而迅疾地出了宫。
端门……阊阖门……
广莫门近在眼前。
夏老夫人见她哭得坐了又起,起了又坐,也心疼得不行。
“若是放在从前,我定不愿你同那白虏有往来。”夏老夫人道,“我母亲在世时,常说他们野蛮。可人生下来时不都是一样?汉人也有蛮横无礼的,白虏也有小皇帝这样的,说到底还是分人。”
陆银屏已然说不出话来,打了哭嗝儿便算是赞同了。
“他是念过书的人,学识不比旁人差,这点上来说,你倒配不上他了。”夏老夫人又道,“人靠念书涨学识,靠阅历长见识。同理,情爱不也一样?男女初初相处时并不体贴彼此,可总是要去学怎么待对方好,这样才算是一起长大……
四丫头,你虽聪明,可并不是个会体贴人的人,更妄论为了不叫他为难自己偷偷去生养孩子。
你来京这一遭,算是脱胎换骨了。我从前守旧,若你怀了身子却要离开,我定逼你拿掉。
可是这次却不同
虽说女子一人将孩子抚养长大会很难,可外祖母一点都不担心你,因为你日后定然会是个好母亲。”
“我不好……”陆银屏拼命地摇头,“我只是不想叫他为难……他走到现在太不容易了……而且也有佛奴……我怎么能因为这个孩子再绊着他,再让他劳心伤神呢……”
夏老夫人摸着她的头道:“我们四四真的长大了。从前净只会闯祸,现在也知道为别人想了……”
陆银屏难受得紧了,扑进她怀中放声大哭。
“可是……外祖母……”她咧着嘴开始嚎哭,“不能跟他在一块儿了……我好难受啊……”
夏老夫人再疼她,耳朵也起了老茧。
“要么你还是回去!”她举起手杖却舍不得打,只得吓唬吓唬她,“你同我嚎还不如同那白虏皇帝嚎!等他厌了你,再纳几个新嫔御,届时你再走便不难受!”
陆银屏怕的便是这个
退一步讲,她生完孩子就跟从前不一样了,到时候再来寻他恐怕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受宠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同车队有着不一样的节奏。
陆银屏无端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好像定了下来。
她又去撩车帘,见天地大白之间有匹骏马正疾驰而来。
马上之人丰神无匹,同一年多之前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
第五百二十八章
百乐
情如山洪般铺天盖地地将陆银屏冲出马车。
陆瓒命车队停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们。
陆银屏跌跌撞撞地奔向那匹马
她带着近乎谋逆的力道冲撞进他怀里。
女子是水做的吧,不然流了这些眼泪之后怎的还有,且更加汹涌了呢?
她能感受到他胸腔间的震颤,像是也在压抑着各种情绪。
“你是来送我的吗?”陆银屏开口,因哭得太久,如今连音色都变得异常嘶哑难听。
他拥着她,一手抚着她的背,另一手抚着她的后脑,尽可能地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他猜到了一切可能,甚至他有真一瞬间真的想到慕容擎
慕容擎的心思掩藏得很好,但却瞒不过他。可他依然知道,陆四即便真的有了别的想法,却绝对不会背叛他。
她这样的姑娘看似无才无德又无能,然而这却是她给自己筑起一道万仞冰墙。
这道冰墙看似坚不可摧,可只消用心去捂热它,她便送你墙后的这座盛着她所有纯粹、信任与情意的城池。
唯一的缺点便是,太傻了。
“你怎么这么傻……”他将她揉进怀中,却只觉得心疼,“怎么不告诉我……”
陆银屏当下便知道熙娘将她的秘密说出来了。
“不想跟你说,怕你难受……”陆银屏呜呜地道,“告诉你了,你会怎么办?让我将他拿掉吗?可这是咱们俩的孩子,是你给我的最好的一样东西……你让我怎么舍得?”
这的确是个惊喜
佛奴并不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