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还担心见了大哥别扭,这下倒好,穆景行去吃御膳了,她也落得个自在。
轻轻松松用完了饭,佩玖想回房,樱雪却偏要拉着她和母亲去偏堂饮茶消食。佩玖不想去,樱雪便说自己没几日便要离开将军府了,怕是日后想姐妹一起吃个茶都难了。佩玖只得答应。
而穆樱雪的目的倒也简单,她就是想听听父亲和大哥回来怎么说。
因为她揣度着圣上这会儿留下他们用饭,会不会是因着知道爱将的女儿快要出嫁了,有心犒劳?
指不定圣上会赐什么稀罕玩意儿,便是不赐东西也保不齐会提到她一两句!若是她不拉着母亲和佩玖在此正正式式的等着,怕是父亲和大哥回来也懒得单独与她道这些。
就这样,娘仨在偏堂饮了大半个时辰的茶,终于等回了穆阎和穆景行父子。
父子俩堪堪一回府,便听到下人禀夫人小姐们都在偏堂。穆阎想着分别去说也费事,正好这会儿人齐一并说了,便带着儿子一同去了偏堂。
这厢,娘仨见穆阎和穆景行回来了,便起身。
菁娘尚未来及开口,穆樱雪已小雀儿似的迎了上去。一手扯着穆阎的胳膊,一手扯着穆景行的胳膊,急急问起:“父亲,大哥,圣上今日为何留你们在宫里用膳?”
穆景行原本进屋时面色就冷,被樱雪扯了两下袖子,有些恼的将她挥开。别开眼时无意掠过了佩玖,眼底不自觉的现出一丝温柔,可他还是很快便移开了。
如今既然父亲已猜中了他的心思,他反而得更加避嫌才是。他可一走了之上战场,佩玖呢?
穆樱雪被大哥甩开手时撅了下嘴,可很快心思又被先前的事引了去,没多介意的两手搀着穆阎往榻椅走去,又问一回:“父亲,到底为何今日用了御宴?”
穆阎坐在夫人旁边,与夫人一几之隔。菁娘刚刚为他添好了茶,推至他身边,他便端起吹了吹浮叶,说道:“景行,明日也要去北境了,圣上是惜才,为他践行。”
“什么?”菁娘面上一怔,既而抬头看看穆景行,眉间泛起愁色:“景行一户部侍郎,好好儿的做文臣,去什么北境?”
“夫人,你看你这话!什么叫好好儿的文臣,你意思武将就不好了?”穆阎带着一丝怨怼的侧头看向菁娘。
当然,他怎会动气,只是与夫人调侃逗乐罢了。
菁娘果真被他逗笑了,又气又笑的回怼道:“你一武将,就别学酸夫子抠字眼儿的那套!”
两句简单的打趣后,气氛很快又沉寂下来。
穆景行坐在父亲对面,他是一句也不想说。只在父亲侧头与继母说话时,才敢余光瞟一眼旁边的佩玖。
而佩玖只是微低着头,似乎对什么都没多大的反应,穆景行看不出她听了他要走的消息后,是喜是忧。
佩玖心下自然是不怎么高兴的。她原以为大哥只是昨日醉酒醒来情绪不佳,才揶了她几句,却想不到大哥竟要去北境。
主意来的这般快,他甚至从未对她提起过,好似就是一夜之间作的决定。
若是平时大哥爱去哪儿去哪儿就是了,可偏偏是她刚入了穆家族谱的时候。要她如何不多想?
这厢穆樱雪亦是深感失望,看来圣上是根本没在意她出嫁的事,也根本不会给什么赏赐了。不过更为让她失望的还是大哥!
垂着脑袋忍了忍,樱雪还是忍不住了!突然转过头去看着穆景行,委屈道:“大哥,再有十二日便是我出嫁的日子了!大哥竟然选在明日出京,那是不打算吃亲妹妹的喜酒了吗?”
问完这话,穆樱雪的眼圈儿蓦地就红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儿,犹豫着要不要落下。女儿家出嫁何等重要之事,大哥竟在这时候抛下她,不为她撑腰。
穆景行转头,略显愧疚的看着妹妹穆樱雪。可不自持的,他的眼神又被穆樱雪身后的佩玖吸引了去。
他委实没有勇气留下来,哪怕留多一日都是对他极大的考验。
最终,他的视线又落回在樱雪的身上,同时也恢复了冷淡。非但没有一丝要哄,甚至还带着诘斥之意:“家事国事岂能混为一谈?你嫁人自是我穆家的大事,但如何能与国防之事相提并论?”
“呵呵,”穆樱雪觉得既委屈又好笑,一时头脑发热,竟当着父亲母亲的面揶了句:“那上回玖儿醉酒时,大哥却为何却向户部告了假,弃国家政务于不顾,而选择先顾小家?!”
此言一落,菁娘与穆阎同时变了脸色,佩玖亦是脸蛋儿瞬间滚烫起来。被樱雪当面指出大哥偏心于她,她的确是有些承受不来。
却也在众人变脸色的同时,穆景行随手抓起身边方几上的杯盏,朝着穆樱雪的脚下就砸了过去!
并喝上一句:“住口!”
他气的自然不只是樱雪吃佩玖的飞醋,更是因着她口无遮拦的在父亲母亲面前说这话!他做出那么大牺牲想要换来家宅安宁,穆樱雪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茶盏应声碎成了十数片儿,有几片儿碎瓷飞得高些,还划在了穆樱雪的裙子上,顿时划破几道口子。
穆樱雪“啊”一声从椅子上弹起,继而转头看向大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哥,你竟然……”
这时又一声“哐当”,恰巧打断了穆樱雪的话。穆樱雪侧头看去,见是佩玖也惊得站起了身,显然也是被砸过来的杯子吓到了,毕竟佩玖与樱雪就贴着而坐。
然佩玖许是起的急了,膝盖在身前的案撑上磕了下,随即打了个软腿儿一下又给坐了回去!
见并无什么事,穆樱雪回头重又看向大哥,偏巧发现大哥此时眼中关切的只有佩玖。樱雪心中更添委屈,那打转儿了许久的泪珠终是簌簌落下,跟着抽泣了两声,便哭着跑出了偏堂。
眼看着孩子们闹了别扭,穆阎和菁娘却一句话也没能插上。
遇到这种事,做父母的自然都是先说自家孩子,可偏偏这事儿佩玖一点儿也没错,菁娘便是想说她两句都起不了话头。而穆阎这边更是还没来得及说樱雪呢,她自己就先哭着跑了。
“樱雪这丫头,真是从小宠她太过!”穆阎也只能对着菁娘抱怨上一句。
菁娘忙劝道:“不是樱雪的错,是我们近来对她疏忽了,她才会生出委屈跟不平。我去劝劝她。”说着,菁娘便起身。
“娘,还是我去吧!”佩玖趁机也起来,想起那日拜祭宗祠后还是穆樱雪先来给她道的歉,便觉得这回该换她去哄哄穆樱雪了。
“也好。”穆阎冲着佩玖点点头,转而拉了拉夫人,小声道:“孩子们的事终是让孩子们自己解决的好。”
菁娘迟疑了下,又不放心的看看佩玖,嘱咐道:“那就好好哄哄你姐姐,她若心里有气你就让她说两句,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知道了。”应下娘的话,佩玖转身往屋外走去。
穆景行的目光跟着佩玖走了很远,才收敛回来,接着便起身道:“父亲母亲,孩儿明早便要起程了,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穆阎抬起眼皮子看看儿子,也不知这种局面下还能说什么,只叹了声,摆摆手,示意他去忙吧。
这厢佩玖追在穆樱雪后面,一路唤着她,她不肯停。回了房,穆樱雪将房门一关,佩玖便被挡在了外面。
唤了几声见穆樱雪铁了声一句不吭,佩玖只得先回汀兰阁。
就在她灰心丧气的打开房门时,却意外的看到大哥坐在她房里。
“大哥为何在这儿?”佩玖蛾眉微蹙,想起大哥之前刚说过的那句,自家兄妹也要顾及着男女大防。
穆景行却好似未听到她的疑问一般,只起身缓步朝她走来:“是大哥让你受委屈了。”
第71章
见穆景行朝自己走来, 佩玖下意识的后退小半步, 略有结巴的说道:“这不关……不关大哥的事。”
走到佩玖一臂距离时, 穆景行停了下来, 神色淡然的凝着她, 缓缓道来:“听说女儿家临嫁前, 总是心绪复杂, 时而欢天喜地,时而又患得患失。想来樱雪也是如此,才无端挑起了自家人的不是。”
说到这儿, 穆景行背过手去,俨然一副长兄开导小弟小妹的姿态:“她那性子,转眼便又好了, 你莫怪她, 她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佩玖听完这话,顿了一会儿见穆景行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便乖巧的点点头。接着又怯生生的问了句:“大哥说完了?”
穆景行微微一怔, 旋即便明白过来她这是赶客的意思。略显自嘲的“呵呵”了声, 他便抬脚出了佩玖的闺房。后脚刚一迈出, 身后传来关门声。
他回头瞥了眼, 想怨, 又觉纯是自讨没趣儿。‘亲兄妹间也应注意些男女大防’这话可不是他说的么?他又怪得了谁。
只是时移世易,那时的他尚在作苦苦挣扎,多与她见一面都会加重了那份不舍!而如今走已成定数, 便觉再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倚靠在门扇上, 佩玖心下亦是五味杂陈。她舍不得大哥走,可想到姐姐先前所说的那话,她就觉自己好似是那抢了别人口中糖块儿的坏小孩!
***
翌日天朦朦亮,穆景行已整好行装准备上路。镇国将军府大门外,业已集结好此次护送他的五百余兵士。
在大梁,士人入幕本就属常事,大夫公卿更是十之八九幕府出身,参议过军机,身经过大战。更何况穆景行本已位居从三品,是圣上心中认可的贤能之臣,却自愿请命亲赴北境,为国涉险,更是一桩美谈!
故而圣上此次给足了穆景行颜面,护送仪仗甚至不逊于亲王督军。
站在大门前,穆景行与父亲继母道别了几句,往他们身后看时,却还是不见佩玖和樱雪来送行。
他移回视线时,穆阎早已看出他眼中的失落,便不等他问,主动提起:“噢,济文济武赴北境时,你婶母便一直想去南山寺为他们求平安。可当时你婶母身子不好,便拦着没让她去。这回你也要去战场,你婶母便说什么也等不得了,坚持今日一早去为你们三人上香祈福。樱雪和佩玖也跟着去了。”
说罢,穆阎又笑着添了一嘴:“你婶母还有你两个妹妹,她们都是希望你此行平安,且能大获全胜!”
听父亲说完,穆景行眼底的最后一丝光彩也黯淡下来,他没得盼了。接着他便点了点头,以示心中明了,既而转身出门,利索的翻身上马,两腿用力一夹马腹,毫不迟疑的向着前路奔去!
他既已请了圣命亲赴北境,便是对自己下了狠心!难道他还能在最后一刻反悔不成?可父亲还是有意支开了佩玖,连他走前的最后一眼都如此吝啬。
这到底是想让他走的无牵无挂,还是更加的牵肠挂肚……
望着儿子策马奔去的背影,穆阎一双零布着皱纹的眼,也不由得涌动起了云雾。他又何尝愿意做的如此绝,可他得知儿子昨日又去了佩玖的房里,让他如何不绷着一颗心!他生怕儿子好不容易做出的决断,又当断不断了。
“哎,回去吧。”穆阎转身挎上夫人的胳膊,与夫人回房。
菁娘眼中噙着泪,先前在孩子面前便一直憋着,眼下继子走了,那泪便不再受缚的落下。
***
去往南山寺的山间官道上,四名骑高头青马的将军府护卫,正两前两后的伴着一辆马车前行。
马车里坐的正是穆庾氏,穆樱雪,还有佩玖。
因着昨日的一场不愉快,穆樱雪至今不愿和佩玖说话,佩玖也很识时务的不去吵她。姐妹俩就这样各坐一侧厢椅,还一东一西的靠着头儿,在舆厢内呈对角势。
穆庾氏就坐在正对后辕门的主位,由着那两丫头沉默,她干脆装睡,也躲了这尴尬。
马车又疾行了一段儿路,忽地停下,车内三人被这骤然的急刹车颠了下,既而便听到穆樱雪极为不满的斥责:“怎么驭车的?是不想再吃将军府的这碗饭了吗!”
佩玖也心下疑惑,撩开窗帘往外看去,语气相对穆樱雪要客气许多:“可是出什么事情了?”依她的判断,不是马车坏了,就是前面的路被挡了。
“夫人小姐……咱们……咱们看来得调头了!”
马夫颤颤巍巍说出这话的同时,佩玖听到四护卫的那个小首领也吼了一句:“跑!”
车内三人顿时慌了起来,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可一时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穆樱雪急着扒窗口去看,可偏偏马车调转头时她的那侧是向里拐的,只看得到来时路。
马车调头甩横的那瞬,佩玖在自己这侧的窗牖看到前面大约十数丈外,正有一辆马车被十数个骑马的劫匪洗劫!
那些劫匪人人手中握着大刀,非但劫财还害命!佩玖眼睁睁看着他们从马车里拽出一个小男孩儿来,一刀就劈了过去!
“啊——”佩玖本能的双手捂住嘴,却还是发出一声闷闷的哀鸣。
“怎么了怎么了?”穆樱雪这会儿也顾不得再与佩玖置气。她看不到窗外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佩玖的反应就知定是极可怕的事情。
“有劫匪……在杀人……”佩玖哆哆嗦嗦的小声说了出来。
穆庾氏与樱雪闻言,也赶紧去掀开后辕门上的棉门帘儿,忐忑的往外看去。这会儿马车已调转了头疾驰着原路返回,故而后辕门刚好对着被洗劫的那辆马车。
只看了一眼,穆樱雪便将那门帘子放下,双眼圆瞪着,只觉得毛骨悚然!
“快——快跑!”穆庾氏大声喊给马夫。因为就在刚才掀开帘子向外看时,她看到那些匪徒已然上了马朝她们追来!
穆樱雪吓的不知如何是好,两手抓着穆庾氏,颤颤巍巍问道:“婶母……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穆庾氏也吓的说不出话来,瑟瑟发抖,眼中失神。
穆樱雪这才想起穆庾氏虽是个长辈,却也只是个早年丧夫的命苦女人,除了比她多吃二十多年饭外,根本一无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