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雾里青

雾里青 第16节

    声音极平静,甚至连情绪都不存在。
    陈清雾清楚听见自己心里“铮”的一声。
    像是琴弦崩断。
    你做的是陶瓷——他怎么送你玻璃杯。
    第07章
    孟弗渊眼见陈清雾神情一滞,意识到自己或许失言。
    他不过是站在兄长立场,批点弟弟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可听来却有挑拨离间的意味。
    让清雾不开心由来不是他的本意。
    仿佛往回找补,他说:“不过放在祁然身上已算用心,他连父母生日都经常忘记。”
    陈清雾笑了一下,承领孟弗渊的安慰:“他是这样的。”
    孟弗渊将玻璃杯放回展架,抬腕看手表,“再收拾一会儿,还是跟我去吃晚饭。”
    “吃完再回来收拾吧。”
    陈清雾拍拍手上灰尘,走去工作台旁的水池洗了洗手,叫孟弗渊稍等,身上衣服沾了灰,她去换一身。
    孟弗渊移步至另侧展架,那上面放置的,应当都是陈清雾自己的满意之作。
    杯盘盏碟,什么器型都有,柔雾的粉,豆梢的绿,水洗的蓝,釉色清淡柔润,叫那些器具单单看着都似有了温度。
    除了现在放在孟家的那组白瓷的茶具,他上一回看见她的作品,还是在毕业作品展上。
    那时他在慕尼黑出差,转道去了趟伦敦。
    清雾在毕业作品展上展出的是一只喝水的杯子,形制非常质朴,釉色也简单,像是将小苍兰花瓣上的那一点紫色稀释了一百倍,再融进水里。
    那种雾色的温润感,叫人一眼觉得,那杯子日常拿来喝水一定非常合宜,不突兀,不抢戏,但每次使用都觉清喜。
    那只杯子,陈清雾将其命名为“花与雾”,后来送给了孟祁然。
    孟弗渊没见孟祁然用过,后来有次去祁然房间拿东西,见他将其单独地放在了一只镶了玻璃的木质展柜中。
    展柜背后藏了灯,柔和净澈的白光,打在杯子上,恰能将其釉色毫无保留地展现。
    孟祁然曾经非常喜欢多特蒙德队的一名波兰裔中锋,几尽周折弄到他的签名足球,也不过是和其他收藏品放在了一起。
    足见他对那只水杯的珍视。
    孟弗渊听见自后方传来的脚步声,回神。
    陈清雾换了一身衣服,紧身短款上衣,搭宽松阔腿裤,随意拎一只托特包。
    她不在穿搭上费力,自身气质足以撑得起任何衣物。
    沿途已是华灯四起。
    车里气氛有些安静,但明显能够感知不如前回尴尬。
    陈清雾出声:“渊哥哥你们公司在哪个区。”
    孟弗渊报了地址。
    “好像不算太远,开车大概……”
    “半小时。堵车四十分钟。”孟弗渊看她一眼,“下回有空可以去参观。”
    陈清雾点头:“好啊。”
    他们浅浅聊了一些话题,那餐厅很快便到。
    藏在僻静巷子里的最深处,很不好找。
    孟弗渊提前订了座,靠窗位,餐布上放一盏纸质灯罩的灯,橙红光朦胧幽静,整体氛围恍如萨金特的油画《夜晚的餐桌》。
    服务员递上菜单,孟弗渊顺手递给陈清雾,“看看想吃什么。”
    陈清雾没客气,扫一遍菜单,点了两样,随即递给孟弗渊。
    孟弗渊又添了两道,对服务员说:“帮忙备注坚果过敏。”
    服务员点头:“好的。那我帮二位下单。”
    陈清雾端起玻璃杯,浅啜了一口柠檬水,随即抬眼,看向孟弗渊。
    “渊哥哥。”
    小时候陈清雾会说话时,长辈让她就这么称呼他了,一直沿用至今。
    她每每称呼“渊哥哥”时声调清软,孟弗渊只觉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心旌微荡,显得可耻极了。
    “嗯?”孟弗渊微微绷紧了脸色,应道。
    “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陈清雾开门见山道:“工作室的租金,是不是你帮我垫付了一部分。”
    孟弗渊一顿:“钱老师告诉你的?”
    “不是,我自己猜的。”
    她既然已经猜到,孟弗渊也就不否认:“撇开租金不谈,你对环境和条件满意吗?”
    陈清雾点头。
    “那就可以了。”孟弗渊语气平静,“我确实替你贴补了一些。祁然最开始玩赛车,我也贴补过。我长几岁,照顾弟弟妹妹是应该的。”他有意将言辞粉饰得分外堂皇。
    陈清雾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推拒了倒显得扭捏,以陈孟两家的交情,用不着那样客气。
    孟弗渊看她,“你要是觉得欠了我人情,正好可以帮我一个忙。”
    陈清雾赶紧道:“你说!”
    “我有个经营茶室的朋友,想定制一套茶具。”
    陈清雾笑了:“这哪里是我帮你忙,是你帮我忙。还没开张就有订单了。”
    孟弗渊补充:“无偿的。”
    “开张第一单原本就要给优惠的,做得好了放在茶室里也是替我自己宣传。我没问题的,就怕你朋友看不上我的手艺。”
    “那不会。”
    陈清雾就说:“那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先跟他聊聊。”
    孟弗渊点头,“我来安排。”
    聊着天,菜已经上齐,两人启筷。
    孟弗渊随口问起:“工作室还缺不缺什么?”
    陈清雾放下筷子,刚要说话时,却见孟弗渊抬眼望向她。
    “清雾,跟我吃饭不用这么守规矩,可以随便说话,我不是你长辈。”
    陈清雾愣了下。
    她不知道,是为了孟弗渊的这句话,还是为了他镜片后的目光,有种分明的包容的温柔。
    好奇怪,以前怎么从没觉得,孟弗渊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陈清雾就将筷子提了起来,一边搛菜,一边说道:“暂时好像还没发现缺什么。”
    “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东城我相对比你熟悉几分。”
    他语气实则并不十分热络,但就是无端让她觉得,自己在东城确实好像有了一个可信赖依靠的人。
    ——她过去再害怕孟弗渊,也必须承认,在靠谱这一点上,孟弗渊无人能出其右。
    陈清雾点点头。
    之后,又聊了聊祁阿姨和陈妈妈带两位老人泰国之行的事。
    印象中自孟弗渊去上大学以后,他们很少这样单独聊过天。
    气氛远比她想象中轻松愉快,一顿饭竟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她回想复盘,孟弗渊虽然话不密,但基本不会叫她的话题落地,总能在关键处提挈两句,她便可以顺着继续往下展开。
    晚餐没喝酒,孟弗渊仍是自己送她回工作室。
    回程路上,他们延续了饭桌上的话题。
    陈清雾留心时,已能遥遥地看见文创园立在道旁的巨型招牌,像是一眨眼就要到了。
    车停在工作室门口。
    陈清雾解开安全带,“渊哥哥你稍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孟弗渊点头,抬手揿下双闪灯的按钮。
    他看见陈清雾拉开车门下了车,小跑进了工作室。
    片刻后自大门跑出来,手里多了一只纸袋。
    她走到驾驶座这边来,孟弗渊立即落下车窗。
    纸袋递入,她笑说:“是我离开瓷都之前最后一次烧的瓷板画,那一批全烧毁了,就剩了这一幅。谢谢你的照顾。”
    孟弗渊顿了顿才伸手接过。
    陈清雾笑着,轻轻摸了一下鼻子,“其实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有点讨厌我。”
    孟弗渊不知该问“是吗”,还是该问“那现在呢”。
    陈清雾已自顾自回答了:“现在觉得那应该只是我的误解。”
    孟弗渊看着她,心想,那当然是你的误解。
    讨厌只有唯一的反义词。
    “不耽误渊哥哥你的时间了。”陈清雾笑着退后一步,“回去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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