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迟转过头看她,脸上的表情古怪,似笑非笑:“那是因为,在我的档案上,父亲那一栏写的是‘亡故’。”
沈清歌抿紧了嘴唇,低下头去。
“这个事情,当初老头子做得很隐秘,我高中的时候虽然有了风声,但却没有什么证据,除非……拔了我们两人的头发去做dna检测。这件事情发生的概率虽然小,但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老头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们娘俩送得远远的,倒也……逃过了这一劫。”
他讲起秦正时,一改方才文雅温和的表情,变得有些愤世嫉俗起来,这才像沈清歌印象里的苏迟,原来,他并没有怎么变,只是学会了把一切都很好地掩饰起来,就像他的哥哥那样……
“跟我讲话的时候,你可以不要老是去想那个人吗?”苏迟不悦的声音在她的头上响起,沈清歌一惊,抬头望去,他俯视着她,嘴角挑着一个嘲讽的笑容。
“差不多三年不见,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笨,嗯?你挂着这个戒指的意思是,还在等他回来吗?”
沈清歌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别过脸望向钢琴,拒绝回答。
苏迟轻笑着俯下身来,在距离她脸庞不到20公分的地方停下来,道:“傻瓜,我告诉你,我妈这次和我一起回来,奔走了好多地方,答案是——无解!你放弃吧,老头子这次判个十几年是肯定的。”
沈清歌转头瞪着他,胸膛起伏:“你们倒是不怕被牵连!”
苏迟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们怕什么,我妈这里的资产虽然不多,那可都是清清白白的,哪像那两个,守着这么多不明不白的钱,就只能望洋兴叹啦!”
“望洋兴叹”四个字,他还说得特别地重,沈清歌听不下去,倏地站起身来,走到一边间隔出来的若干个小琴房中的一个,打开门走了进去。
苏迟收起笑容,盯着那扇被“咣”一声关起来的门半晌,抬起头喃喃道:“秦漠,如果我把她追到手,你会有什么反应呢?”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也只有这个笨蛋才会等你,加拿大这么寂寞,你是不是早就找了别的女孩来慰藉呢?”
他缓缓地走到那间琴房的门口,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琴声,是那首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
琴声急促激烈,像是在愤怒,又像是在申诉,情绪不可遏止地沸腾起来,仿佛是要抗争、要燃烧、要爆发……只不过是一个短暂的舒缓,琴声再度激烈起来,以一个明快的主题反复强调内心的坚定,最终,以一个重音利落地收尾,再无声息。
苏迟站在门前,怔怔地听出了神。
若是一般的听众,大约会为这其中的技巧所惊叹,但苏迟却从里面听出了很多一直掩盖在她冷静外表下的感情。
琴声停止后许久,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心绪翻腾。
门“唰”地一声打开,他被惊动,抬起头和沈清歌四目相对,随后,他笑了起来,笑容温润如水又带着明显的疼惜:“你就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瓜。”
沈清歌意外地瞬了瞬双眼,低头从他身边轻轻擦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却又被他这句话勾动了起来。
他竟能从琴声里听出她的坚持。
他竟能猜出自己的打算。
这种敏锐,着实让人害怕。
但是,内心又有种遇到知音的喜悦。
原来,真的有人能读懂她的琴音。
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仍然站在门边,双手插袋,笑着看着她的苏迟。
——只是,为什么那个人,会是他?
大厅的大门再度被打开,崔风桦和穆社长走了进来,看到在大厅中站着对视的两人,惊讶道:“咦?你们俩都到了?”
崔风桦快步走到沈清歌的身边,指着苏迟道:“那你们认识了吧?这是苏迟,是我们钢琴社新鲜上任的钢琴王子哦!苏迟,这个是沈清歌,我们的社花。”
苏迟向穆社长点头示意,又对崔风桦笑道:“我知道,我和这位社花,可是旧识。”
“啊?真的吗?”崔风桦睁大了双眼,望向沈清歌,得到了她的确认后,她惊叹了,“你们相遇之前都不知道吧?天哪,这就是缘分吧!社长,社长,我要求聚餐庆祝!”
穆社长但笑不语。
等社员都到了,大家先开了个短会,介绍了一下年底的那个钢琴联合演出,又重点介绍了新加入的成员苏迟。
社员里有些老资历的人,对苏迟刚一入社就要在年底的演出中挑大梁有些忿忿不平,合演的对象又预定是社花沈清歌,大家投向他的眼神就带着不甘和嫉妒。
穆社长也不多说,只让苏迟在钢琴前弹奏了一曲。
沈清歌再度听到了那一首李斯特的《鬼火》,完整地听下来,震撼更大,那种琴音里带着的嘲讽和讥诮,还有那种淡淡的骄傲……
这才是苏迟,隐藏在他秀美温润外表下的,带着刺的苏迟。
沈清歌觉得,自己完全能够听懂他的琴音。
三年前的片段和眼前的那个在钢琴边投入地弹奏着的少年交织着,让她的认识有了一瞬间的模糊,这真的是一个人吗?
一曲弹完,大厅里一片寂静。
穆社长首先鼓起掌来。
清脆的掌声把大家拉回现实,掌声越来越响,苏迟站起身,向大家欠身致意,随后潇洒地退场。
穆社长站起来,环视了下大厅,他知道,此曲既出,社内就再不会有人对苏迟有所质疑。他满意地笑着向大家说:“一会儿的晚饭,大家都有空吗?我们去晶馆吃一顿吧,也算欢迎新社员了。”
大家高兴地应了,又有大二的社员叫嚷着社长偏心,去年的新社员入社,可是一个包子都没有吃到的。
崔风桦站起身对着那人叉腰叫道:“那一会儿让老板给你打包十个包子,算是补偿怎样?利息都有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距离吃饭还有些时间,大家分散自由活动,此次例会的焦点苏迟,身边就围上了一圈人。大家艳羡地谈论着那首《鬼火》,向他讨教着指法技巧。
苏迟耐心而温和的样子,几乎是瞬间,就赢得了钢琴社里,绝大多数女生的心——除了沈清歌。
她站在一边,忍不住撇了撇嘴,又想到刚刚社长说的聚餐地点,居然还是晶馆。
她两次在晶馆的就餐经历都不算愉快,心里就打着退堂鼓,眼角瞟到社里的几个主要成员都各自有着专注的事情,脚下步子轻挪,慢慢地向大门边走去。
弹琴什么的,还是等开放日的时候来吧。
好不容易挪到了门边,她欣喜地扶上门把手,刚想打开大门,就听到苏迟的声音忽然拔高,清晰地说:“我建议大家先练习肖邦的曲子,等练纯熟了,再挑战李斯特。譬如肖邦的练习曲和《幻想即兴曲》……我方才听了沈清歌弹了《幻想》和《月光?第三乐章》,觉得她已经完全有这个条件去挑战李斯特。”
沈清歌的钢琴技巧,是社里公认的好,虽然比不上苏迟,但也算是上等,社里的人都是心服口服的。此时,就有人惊讶道:“沈清歌已经练完了《月光三》和《幻想》了?好快!”
“来来来,沈清歌,弹给我们听听。”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站在门口的那个纤瘦身影上,沈清歌无奈地转过身,求救似地看向崔风桦:“我一会儿还有事……”
“都快吃饭了能有什么事?”崔风桦装作没看到她眼里的去意,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钢琴前,“坐下,弹给我们听听。”
沈清歌睇了苏迟一眼,正对上他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不由地暗暗瞪了他一眼。
曲子弹完后,众人佩服又艳羡地把她连拖带拽地拉到了晶馆。
路上,崔风桦就迫不及待地和沈清歌、苏迟说着年底联合演出的构想。
这种演出里,每个人都只能表演一个曲目,因此如果和原先设想的那样,让他们俩弹奏莫扎特的双钢琴奏鸣曲,那两人就没有单独演出的机会了。
苏迟的水准远远超出她的预期,而双钢琴是很讲究配合和默契的,如果弹得不好,反而会砸场子,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苏迟单独练个曲子,在演出上一鸣惊人的好。至于沈清歌,她的《月光奏鸣曲》已经练了很久了,就算没有新曲子,弹奏这首也不会砸了j大钢琴社的招牌。
沈清歌此时心里也颇为纠结,理智上来说,当然是各自分开练一个曲子最为妥当,但她的心里又有一种和高手同台竞技的跃跃欲试,因此她不声不响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苏迟看了她一眼,笑着对崔风桦说:“还是莫扎特吧,我还没有尝试过双钢琴演奏。”
崔风桦的内心既期待又担心,最终做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让两人先试着练习一个月,根据进度再做决定。
到了包厢后,大家依次坐下,一路上一直走在沈清歌边上的苏迟,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的身边。
点菜的时候,沈清歌先点了饮料把自己的杯子灌满,又以最近寝室夜禁查得严为理由,劝阻了兴致勃勃想叫啤酒的崔风桦。
苏迟坐在一边,等到冷菜上齐,大家举着饮料碰杯的时候,借着玻璃杯,在沈清歌的耳边轻轻问:“你怕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