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她笑起来,眼底闪烁着动人的光芒,那是发自内心的、难以抑制的喜悦,“我们终于又有一个深入南齐朝堂的青鸟了!”
自从鸾仪卫寄予厚望潜入采莲司的那位青鸟折戟沉沙,鸾仪卫潜伏在南齐的青鸟,再也没有能直接迅速接收到南齐朝堂一手机密的了,必须要通过自己发展的眼线来扩张消息范围,不但增加了风险,还使得拿到消息的速度大大减缓。
南齐和大晋不同。
当年齐朝皇帝仓皇南逃时,能随皇帝南渡的都是一等一的累世公卿。这些公卿世家在南朝的土地上迅速扎下了根,势力之大甚至一度压过皇权。
一等一的世家全部随齐朝皇帝南渡,留在大晋这片被乌戎肆虐过的土地上的,大都是无力南渡的小型世家。大晋太、祖打退乌戎之后,转手就把这些小世家打散拆分一再打压。
正因如此,大晋的朝堂中,不乏寒门庶民的存在。而南齐的朝臣却几乎都出自那几个顶级世家,偶有几个寒门出现,多半也只是作为世家的附庸。
南齐的朝堂,是由世家把握的。
而宁陵赵氏,正是南齐举足轻重的顶级世家之一。
明湘其实没听说过赵彦之的名字,但太常寺卿在南齐是清贵高华的职位,由此可见赵彦之在宁陵赵氏中的地位不低。
“金乌这条线不要轻易动用。”明湘肃然了神色,认真叮嘱。
雪醅也敛起笑容,点头应声。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难过的事,神情有些怅然道:“年后德济司的人去探望了重……上一任重明的家眷,重明家里只剩一个瞎眼的老母亲,一个妻子并两个女儿,虽然有德济司照应,家中不缺银钱,但还是看着凄清。”
德济司在鸾仪卫中专门负责关照外派青鸟、采风使以及在执行任务时死伤的鸾仪卫家眷。
重明就是潜伏进采莲司,却因为传递消息不慎暴露,从而遇害的那个青鸟。他死后重明的称号由另一位青鸟继承,接手了他留下的眼线。
与其他青鸟不同,第一位重明是雪醅亲自挑选出来的第一批心腹,也是她亲自派往南齐的,提起来难免伤怀。
明湘禁不住叹了口气,张了张口,却只能道:“往后令德济司多加关照吧。”
如今南北两朝明面上没有开战,为了避免落南齐口实,也为了避免他们的家眷遭到睡莲报复,这些潜伏在南朝的青鸟即使是死了,也只能死的无声无息。鸾仪卫不能为他们大张旗鼓请功,只能对家眷加以补偿。
雪醅点了点头,很快又振作起来,她瞟了一眼似乎不大聪明的妹妹,无奈地拧了拧眉头,离明湘近了点,悄声问:“郡主,您和皇上如今……”
明湘眼梢微挑,斜瞥了雪醅一眼。
在明湘的目光下,雪醅坚强地把话问了出来:“……皇上应该没敢冒犯您吧。”
明湘的几个亲信之中,也只有雪醅敢问出口。
梅酝不大聪明,至今没回过味来;风曲是个男子,怎么说都显得怪异;琳琅内敛谨慎,绝对不敢直接询问。
因此雪醅勇敢地担起重任,硬着头皮开口相询。
她话已出口才有些后悔,却已经不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急促地眨了眨眼,努力对明湘露出天真讨好的表情来。
笃笃两声轻响,明湘没有立刻回答雪醅的问题,而是扬了扬眉,指节叩了叩桌面。
有趣的是,明湘其实是外表最柔弱、最无害的那个,可只要她愿意,她能令身边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对她示弱。
“微臣有错。”雪醅原本酝酿出的勇气一扫而空,诺诺请罪。
明湘瞥她一眼,倒没怪罪,反而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什么是冒犯?”
雪醅一愣:“啊?”
明湘探手在她额头上一敲:“如果我说冒犯了呢?你想干什么?”
雪醅目瞪口呆:“啊?”
明湘哂笑道:“就这点能耐,还来我这里打探消息?干你自己的正事去。”
雪醅蔫头耷脑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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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仪郡主府后门,一辆马车驶了出来。守门的护卫一眼瞥见,笑道:“哟,这是要出远门办事啊。”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正是容欢身边的一名贴身侍从,对护卫道:“出什么远门,就是去清溪小筑一趟,替主子取点东西。”
他总替容欢出门买些东西,跟轮值的几名侍卫也都混熟了。护卫闻言玩笑道:“出城啊,那正好,回来的时候给我们也捎点东西。”
侍从便笑道:“那是自然。”
护卫抬手抛了一小块银子进去:“不让你掏钱,要城门口那家饼店的蒸饼,不拘什么馅,热的就行。”
“可能回来的晚。”侍从道。
护卫道:“那无妨,我们轮值到晚上。”
侍从就收起了银子,又玩笑了两句,才让车夫驾车离开。
马车往城门口走去,走到一半,侍从突然示意停车,车帘一掀,钻上来一个矮个子青年。
侍从什么话也没说,车外,车夫也一声不吭,两人都像是没看见这个人似的。等那青年钻上来,马车重新驶向城门。
这辆马车是盛仪郡主府的马车,车厢上打有郡主府的标记。到了城门口,负责检查来往身份的城门卫看见郡主府的马车,只揭开车帘看了一眼,甚至没查验户帖,就放这辆车出城去了。
第72章
桓悦莞尔一笑。
京城外的官道旁, 盛仪郡主府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矮个子青年’山茶坐在车厢里,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侍从端坐在另一侧,双眼微合似在假寐, 眼角余光却片刻不曾从山茶身上移开。
这目光是极其隐秘而细微的打量, 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到。但山茶久经磨炼,敏锐的直觉少有人可以比拟,对方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她就察觉到了那隐秘的视线。
山茶隐藏在袖中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微微屈伸, 面上细微的神色变幻被易容材料全部挡在,显得气定神闲。
她一点异样都不敢表露出来。
车外马蹄声哒哒逼近,随着一声马嘶,山茶从车帘飘动的缝隙中看去,只见另一辆灰扑扑很不起眼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对相貌平平无奇,看上去像是夫妇的中年男女从车上跳了下来, 隔着不远的距离看了过来。
‘侍从’闭合的双目终于完全睁开, 对着山茶点了点头:“你去吧。”
“就是他们?”山茶又确认了一遍。
侍从颔首:“他们是采莲司的老资格, 绝对可靠,会把你一路送上回朝的船。”
说罢, 他饶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山茶:“请吧。”
山茶无声地深吸一口气。
她跳下马车,朝对面那一男一女走去,走到近前的那一刻, 她目光在二人身上一掠而过。
那是两双骨节粗大, 生有老茧的手,像是卖力气的人。山茶做了多年的暗探,自己手下就领导着一支暗探小队, 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两个人身怀武功, 多半是鸿光手下专司行动的下属。
山茶一瞬间呼吸微乱, 心头的警惕升到最高。
明明她应该感激鸿光,两次在她将要被鸾仪卫抓捕的关头及时出现通知她离开,如今还亲自动用人手送她离开。
然而她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地相信鸿光,黄正新的死讯犹在耳边。山茶总是抑制不住地想起,她的眼线将黄正新尸首出现的消息传递到她耳中时,她心底那一瞬间升起的恐惧。
——鸾仪卫全城搜捕黄正新,最后却只找到了一具尸体,那么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思来想去,山茶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黄正新死于采莲司灭口。
黄正新是与她地位相当的八大睡莲之一,谁能轻易取他性命?谁有资格取他性命?
思及黄正新,山茶总是忍不住阵阵生寒。
昨日能杀黄正新,明日杀的焉知不是她自己?
虽然理智告诉山茶,八大睡莲已经在年前撤离一批,又在接下来的搜捕中损失几位,即使鸿光地位高于她,也不能轻易对她下手。然而山茶潜伏多年,深知很多时候一件事的走向并不由人的理智决定。
她不敢再轻易联系手下,自身又已经进入了鸿光的视线。假如她再冒险,说不定鸿光自己就会先灭了她的口,因此山茶只能寄希望于鸿光依约将她送离京城避风头。
然而……
她转过身,秀眉拧起:“什么叫‘把我送上回朝的船?’,鸿光一开始的承诺是送我离京去定州!”
郡主府那辆马车向前缓缓行了数步,山茶下意识一避,车停在了她身侧。
车帘掀起,‘侍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是公子的吩咐。”
他的目光冰冷如幽潭:“公子的身份要紧,不能冒任何风险。”
对了!
山茶恍然惊醒。
她竟然忘记了,她直接接触了鸿光身边的近侍,如果她被捕,一旦松口,鸾仪卫立刻就能查到鸿光身上。
以鸿光的心思,怎么可能留下这样一个随时会危及自己的破绽?
她刹那间如坠冰窟,只能凭着本能,尽量镇定地颔首:“我知道了。”
她必须依照鸿光的安排回到南朝,哪怕代价是手中的暗线必须全部蛰伏,或是移交他人。
对于顶级暗探来说,手中自己发展出的眼线价值无可估量,但山茶现在顾不上心痛,她只能努力表现出自己的配合,以免鸿光直接将她灭口。
“走吧。”‘侍从’淡淡吩咐。
山茶抬首四顾,这里毕竟是官道,不断有车马经过。
她顺从地点头,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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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平郡主府中有几只猫。
这些猫不是明湘养的,湘平郡主开府之前,这处府邸已经空置许久,府中不知从哪里溜进来几只猫。明湘开府之后,这几只猫被梅酝和几个大侍女养了起来,野猫性情不驯,怕猫儿冲撞明湘,它们就被养在深雪院后的另一处小院,有时也放它们出来玩耍。
桓悦进院门的时候,正好有一只猫从他面前灵巧地窜过去。皮毛雪白眼睛澄黄,趾高气扬跳上院墙,跑走之前转过头睥睨桓悦,高傲地喵了一声。
“这猫儿……”桓悦顿住脚步,神色不辨喜怒,似有所思。
引路的小侍女以为皇上恼了,吓得脸色发白,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人也就罢了,拖下去治个不敬之罪,然而这是一只猫啊,难道能把猫拖下去治罪吗?
桓悦目光只是飘忽了一瞬,转眼间回过神来,瞟了一眼手足无措的小侍女,漫不经心宽慰道:“无妨,一只猫而已。”
口中这样说着,他心里则全然是另一种想法了。
这只猫回头的瞬间,桓悦居然隐隐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觉得这只猫的神态,居然和皇姐有些相似。
侍女将桓悦引到阶下,自有正院的侍女恭敬打起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