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办公室前后的位置似乎是专门设计过的,周老板的座椅很高,客人坐的两个椅子则很矮。
双方隔着一张深色厚重的实木办公桌,形成周老板居高临下的局面。
当家怡坐下后,便发现自己要看到周老板,需要隔着大办公桌,仰起头才行。不仅会产生自己很渺小的感觉,还会觉得周老板很远很高很神秘。
这大概是‘商界帝王之术’中最微小的手段了吧?通过‘地势’‘席位’和一些装潢等细节,给来访客人、来做汇报的下属一种潜移默化的压力感。
令来人不自觉对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敬畏。
家怡隐约意识到这一切后,不动声色的坐直身体,微微昂起头来与这间办公室营造的气氛对抗。对上周老板时,眼神表情也尽量拿捏得淡然,微微压眉,营造起恰当的威严感。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
警方审讯课程中,心理施压的学问她也是学过的好嘛!
家怡和徐少威坐在周新会对面后,周新会表现得非常谦逊,市侩的谦逊。
他专门起身与家怡和徐少威握手,表现得好亲切好配合哦。
但等家怡问起问题来,他虽然笑着,有问必答,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这是个深谙如何打太极拳的老油条,你无法指责他,但别想轻易从他嘴里套到话。
家怡根据自己学到的审讯技巧,不断回想岳哥曾经讲过的对付表明积极配合,实则狡猾地一直在绕圈圈的人该怎么办。虽然感觉到这个人很难啃,仍不动声色的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排查。
“你最近一次见赵东生是什么时候?”家怡问。
“大概半个多月前吧,圈子里的朋友攒局,大家坐下一起吃顿饭喽。朋友是想帮我劝他放弃清水湾半岛的地,哪知道他很不给面子诶。不过呢,我这个人最够朋友。君子不夺人所爱,他既然这么坚持,好像没了那块地不能活一样,我就让给他喽。”周新会说着一摊手,哈哈笑道:
“我做皮革生意的嘛,搞房地产这种事随缘就好。遇到合适的地,就买下来,建建大楼,为香江建设做些贡献。如果不合适呢,就等下次也没什么的。你说是不是啊,madam?”
“请问新会皮革最近最大的项目是哪个?”家怡忽然转移了话题。
周新会本来做好了无论对面两个警官问什么,他都东拉西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问道自家公司的业务。
他做董事长的,哪里被人自上而下问过业务,怔了好几秒才笑道:
“最近筹备在旺角开一家皮制品家具城啊,正在看场地选址。madam,不瞒你说,我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总想着,以后全香江所有皮革生意,都是我的。你穿的皮衣,踩的皮鞋,坐的皮沙发,背的皮包呢,如果都是从我厂里造出来的,我就满意了。”
“你在旺角已经有一家小型鞋城,再开一个皮制品家具城,对你来说也不过是顺着开展个小项目而已。以你当今的家底来说,这个皮制品家具城大概只能算是随手搞搞的工作而已。大把资金总要考虑投资,你在各大小财经采访中都表达过,自己不会把钱投到股市,认为未来收益最高产业是房地产。”
家怡说罢,身体微微向后靠,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印象。
当她歪着头笑望着周新会时,更显得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
本来一直盯着周新会的徐少威不自觉转头,将视线落在易家怡脸上。
这位年轻警官私下相处时并不显得很有攻击性,甚至常常给人亲切、柔和又邻家的感受。
但当处在审讯之中,面对难嗑的审讯者时,她不仅没有表现的畏难,也没有被周新会老辣的手腕和气势压制。
相反,她柔韧得像生机最旺盛的野草,无论东风怎么样吹拂打压,她都会很快□□地昂起头,迎风挺立,茎叶张扬。
这样的人,即便没有他人罩,也能顶开最硬的土,活得逍遥吧。
徐少威忍不住想起之前在中区警署出发,准备跟易家怡汇合,出门时正遇到以为叫谭三福的警探。
对方看见自己的警号,便拦住问他是不是徐少威,跟易家怡去走访问询的军装警。
他答是后,谭三福立即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通,然后皱着眉凶狠的盯着他,伸出两指,指指他的眼睛,又指指自己的眼睛,威慑道:
“对易家怡,规矩点,客气点,恭恭敬敬的,知道吗?”
他能不规矩,不恭敬吗?
人家易警官办事情有条不紊,让他扮凶,让他不许插嘴,让他多观察多思考,还要在走访问询后出题考他,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之前就算觉得她年轻,又是个靓女仔,有点不服气。但毕竟人家是cid正式的高级警员,现在又真的在各方面展示出专业度和能力,他现在已经心平气和了啊。
还真不需要他人提点和威慑。
这样一想,徐少威又坐得更笔直,目光再次转向富豪周新会,眼神更凶悍几分。
等他正式调到b组,他倒要跟谭三福比较比较,看看谁更劲一些。
想着,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腰间配枪,眼神也更深更沉了。
周新会本就被易家怡对他如数家珍的阐述感到些许不自在,忽然对上徐少威冷刀子般的视线,心里瞬间升起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什么意思啊,madam,查户口啊?”他笑容中的亲和力减弱,多了些敌视。
家怡盯着他表情的变化,神色也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她点了点头,不答反道:
“一个认定了房地产才是最赚钱的生意的人,如果真的放弃了清水湾半岛那块地,现在一定已经在寻觅另一块儿宝地。
“你说你和赵东生最后一次见面是半个月前,那么就是说半个月前你就决定将清水湾半岛的那块地让给赵东生,不再竞争。一个大老板,怎么可能半个月的时间就只在办公室里干坐着,不为自己产业的下一步做规划?
“在我的认知里,这世上可没有这样混日子懒散的董事长。
“我问你现在最重要的产业项目是什么,你没有说看新地皮,只能说明一点,就是你并没有放弃清水湾半岛那块地。
“你没有放弃那块地,却也没有实施新举措去跟赵东生竞争,为什么?”
家怡一边讲这些话,一边死死盯着周新会的表情。
这些话有一半的成分都是不严谨的设想,她之所以如此笃信的讲出来,又表现的格外胸有成竹,更多的不是要给周新会定罪,而是诈他。
所以,这时候他的表情和反应,她必须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不可多得的判断他到底与赵东生的死有无关系的机会。
富豪周新会被易家怡看似环环相扣、毫无漏洞的推理和提问搞的微微发怔,他努力想要找出她话里的漏洞,期待得出她只是胡说的证据。
但她表情、语气和词句都显得如此无懈可击,令他原本放松的情绪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易家怡和徐少威两人走进来的时候,周新会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一个年轻女仔,看着就像是攀关系上位的警探,就像他企业里的一些靓妹仔一样,靠着某些手段比他人爬的快,魅力嘛就很强,实力呢就弱得离谱。
就算上过报纸的警探呢,在他这个自认强者的富豪大佬看来,也不过是警队的公关手段,夸大其词的宣传之法而已。
另一个徐少威,就算摆出再凶横的表情,在久经商场的他看来,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
但在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之后,家怡的锋芒忽然展露,有一些东西扎疼了周老板的神经,刺伤了周老板的眼睛。
他微微皱起眉,与易家怡对视,脸上的笑容虽然还挂着,眼里却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笑意了。
“是啊,madam东拉西扯这么多,是为什么呢?”他四两拨千斤的将问题丢回去,身体向后靠,也摆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家怡看着他绷不住的表情,和逐渐展现防卫情绪的肢体动作,就知道自己的‘刺激法’起了作用。
这个周老板心里绝对有点什么,就算他不是直接杀死赵东生的人,肯定也知道一些东西。
“因为周老板知道你不需要跟赵东生竞争,赵东生会自己退出这场争端。”家怡身体忽然前倾,双肘搭在桌案上,目光灼灼瞪住周老板,咄咄逼人道:
“一个死人,怎么会跟活人竞争一块土地呢?
“周老板,你早就知道,赵东生会死。所以这半个月来,以不变应万变,只等待赵东生死亡的消息。”
周新会眼皮抽动,眼睛微微眯起。
“周老板,是谁在帮你扫清障碍?”家怡微微挑起下巴,对上周新会逐渐阴森的表情,毫不退缩。
女警虽然靓丽可人,但仍努力摆出自己最凶恶、最具威慑力的表情,与商场老阴b对瞪,不落下风。
办公室里明明很静很静,徐少威却总觉得自己好似听到金属相击之声,仿佛正有刀剑在实木大办公桌上方激烈拼杀,刀光剑影,冷风肃肃。
他后背汗毛根根直立,左拳不自觉攥起,右手再次用力压在腰间配枪上。
周老板的眼睛到底比不得年轻人,率先因为眼睛发干而眨了眼,在这场对瞪比拼中惨败。
家怡也眨了下眼,长睫毛呼扇之际,余光忽然扫见桌上压在文件下的棕灰色粗糙纸面,那是报纸才有的颜色和质感。
她微微侧头,盯住那处。
周新会立即伸出微微发胖的黑毛手,状似随意的在报纸上一压一拨,便将之塞进文件下方,彻底掩藏起来。
但家怡已经在方才那瞬间,读到了报纸上的几个标题文字,信息虽少,却也足够她做判断。
那张报纸上登的正是赵东生可能已死的新闻。
第125章 监视
三福和gary查到一半时,忽然收到九叔的传讯。跑去打电话,三福二人获知九叔和刘继明查到的关于受害者赵东生的情人、暧昧对象等名单。
在其中发现了谷晓岚的名字——正是14件西装的购买者之一。
这么一来,不用一个一个排查名牌西装购买者,可以直接去找谷晓岚。
但哪怕是新晋玉女新星,这样的名人想联系上也不容易,三福和gary耗时好长时间才确定了谷晓岚的行程,又千里迢迢跑去香港岛南区海洋公园,才终于在谷晓岚拍摄间歇见到了她。
虽然每次采访谷晓岚都称自己跟张井导演以及富豪赵东生都只是朋友而已,但在做笔录时,谷晓岚还是亲口承认了自己跟富豪赵东生的关系。
“我没见过赵东生的太太,他说他太太身体很不好,跟他的关系很冷淡,他们虽然是夫妻,实际上各过各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
“不过其实我也不在乎,反正我并不想嫁给他。”
谷晓岚靠坐在舒服的软椅中,挑眸看一眼三福,哂笑道:
“他在跑马地为我买了栋大屋……”
话到这里也便不需要再多说,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就是这样,一方求财,一方贪鲜。
“这件西装是我买给他的没错,他为我花了这么多钱,我也总要回些礼。”谷晓岚望着照片上开了血洞的西装,微微皱起眉,快速将视线转开,似乎不愿多看它现在的惨状。
三福收回照片,抬头打量谷晓岚,她的确是个年轻水嫩的靓妹,怪不得富豪权贵们争相追捧。
但当她坐在那里不讲话时,却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精致雕塑,终究是少了些生动。
“请问在22日晚17点到21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三福照例问询。
“在将军澳拍戏,整个剧组都可以作证。”谷晓岚收回视线。
“你最后一次见到赵东生是什么时候?”
“21日晚上,我们一起用餐,他在我那里过的夜。”谷晓岚倒很坦率,关于自己和赵东生的事一丝一毫想要隐瞒的意思都没有。
“你们的感情生活怎么样?还顺利吗?”
“我们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他约我,我就欣然应约,他不约我,我就忙自己的事。就这么简单而已,阿sir,你不要想的那么复杂,我和赵先生之间既没有什么恩怨,也无什么情仇。他出事了,你还是从他老婆那边查起比较好,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谷晓岚喝一口果汁,叹气道:“如果我是他太太,他这样整日朝三暮四,我可能也会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