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听过高高在上,漠然的太子殿下有这般撕心裂肺的语气。秦曜眼睛通红,他像无数次在梦里呓语般,摇摇晃晃地冲过来:“青泷,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你再对我说一句吧,再对我说一句话。”他循循善诱。
秦曜好像真的疯了。
青泷想也没想,运炁结印,但在出手之前,异变突生。一束元炁更快地穿过她的耳侧,落在假山之上。青泷能察觉到元炁主人的气息,在元炁击中假山山石的瞬间,她也使出术法,包裹住假山山石崩落的声音,从而没有惊动城主府中的机关傀儡人。
秦曜清醒过来,发狠的眼神望向来人,他一字一字道:“王修。”
“上官姑娘,我有些事要做。不知可否请姑娘回避片刻?”
王修一步步走近,黑带随发丝飘动。他目不斜视,右手却伸到腰间,将象征着相府继承人,世代相传尊贵唯一的玛瑙解下,随手扔到草地之中。
青泷点点头。
她转身走得干脆。在试练之境中与秦曜动起手来,根本得不偿失,既不是真的杀死他,还会将她自己淘汰出局。
师兄已经带她领略过试练之境一路的美好,她还没有看够风景,还没有解开城主府的秘密。
无垠碧蓝的湖水在少女眼眸之中流动,黄鹂鸟从柳梢飞走,柳枝轻颤。
她想,师兄那一组应该也已经见完城主了。刚才她在花园中,路过海棠花,内心无比期待着它今夜会不会开。
秦曜和王修这两个人的恩怨,她无心过问,也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况且,他们俩就算争吵,也不会记仇,总是很快就和好。
很多年前,她就曾静静站在书房,听着他们君臣指点江山,说着许多她听不懂的话。有时候秦曜吵得脸都红了,桀骜地以太子身份压他,可王修一身文人风骨,死也不肯认输,只是朝她拱拱手,就离开书房。
但过不了几天,秦曜又会将王修重新招过来。
也只有秦曜和王修两个人在讨论国事的时候,青泷被允许待在书房。如果是别的臣子,她就会被敕令出去。因为湘妃娘娘说过,她只需练剑,不许她知道的太多。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秦曜和王修都没有互相提醒,要她出去。
但,那也不重要了。
假山之中。
“你刚才说,她的魂魄没有了,就没有人能够从你身边抢走她,”王修紧紧地捏着手,指甲插进掌心也不觉得疼,“当年你杀死她,是不是因为听说了什么?”
“是啊,”秦曜直视着他,冰冷地笑道:“那天晚上,周祉君说了一句话。”
“她说,母妃应允你娶青泷为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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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为什么?”王修猛地双手紧握成拳, 儒生清秀的额头上青筋暴跳,眼神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怒火,要将一切都燃烧殆尽。
秦曜上位者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感情, 只有冷漠而孤独,追寻着消失远去的农家女弟子。
他想起周祉君的话, 在圣贤院, 他需要耐心。不过是一个极像青泷的人罢了……
又不是真的青泷。
秦曜收回视线, 抬眸看着愤怒的王修, 淡淡道:“你还记得西域的葡萄吗?”
王修记得,关于青泷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晟王宴请外宾,西域呈上无核的紫葡萄, 味道更加鲜美。宴席上,王修摘了几颗藏在袖子里, 后来在秦曜的书房中,趁太子殿下外出时,他踟蹰着张开手。
硕大饱满的葡萄在他掌心滚了滚。
青泷刚刚受罚跪在宫门,没有参加宴席。她眨眨眼睛:“葡萄?”
王修眼神躲闪。腰间的圆润的玛瑙晃来晃去, 似乎在嘲笑他, 尊贵的相府公子这样心虚。
王修说:“这是……这是我想送给殿下的。听说殿下的吃食都要姑娘试过有没有毒,想请姑娘帮我试尝。”
他的借口实在跛脚。但像是听出他语气里的期待,青泷迎向他的目光, 然后拾起葡萄放进口中。
她说:“无毒。”
“好吃。”
王修的脸颊浮现浅浅的微笑。
门外,秦曜眸底幽深。
第二天,王修听说,太子殿下心情不好, 就让他的青衣剑护跪在门口, 吃了一夜的葡萄, 吃到她身体颤抖,十根手指浸染成紫色,洗了很久都洗不干净。
王修的手重重地砸在假山上,霎时被锋利的石头的划破,流出鲜红的血来。
他早就知道秦曜对青泷的占有欲。
可他一直在侥幸,他与青泷的婚事由湘妃娘娘定下,谁也无法更改。
绝望与怒分充斥着王修的心,满腔的煎熬却又无法发泄。眼前人是秦曜,是一路提携他的太子殿下,曾经一起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一起秉烛夜思辨百家,一腔激情,一腔热血。
那时候,青泷就静静守在他们身旁,红烛高照,落入她眸。
天下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黄金屋与颜如玉,一个在他对面,一个在他身边。
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子?
手下一片鲜血,王修欲说还休,最后只颓唐又哀求地低下头:“可是,只要殿下开口,修可以自愿放弃这门婚事。”
“只要……殿下能让她还活着。”他无力地说着,双眸黯淡,仿佛一潭死水,“让她活着。”
“让她活着,”秦曜目光无神地望向天边,漠然地重复道,“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一定要嫁给别人。那一年她已经十六岁了,王修。”
太子殿下的额角抽着,忽然加大声量:“难道……你以为她真的能长生不死吗?”
王修垂下手,身体微微颤抖。
“培养一个青泷并不容易。”湘妃曾站在杀手训练场,高高在上地望着浑身浴血一路厮杀出来的小青泷,爱怜地抚摸着她的面具:“但是……结果很值得。”
太阳逐渐西移,假山洞窟中一片漆黑沉抑。
秦曜冷笑着终于说出口:“王修,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宁愿毁了,也绝不允许别人得到她。”
王修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胸口郁结像随时会摔倒在地:“你……你终于承认,不是湘妃娘娘,是你,就是你杀的青泷。”
秦曜的帝王之气朝着四面八方尽散,压在假山之中如坠冰窖,他横眉冷目,语气低沉,充满了不耐烦:“怎么?你要对我动手?王修,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事情,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这个世间,果然没有像青泷一样,百分百无条件听从命令的人。
纵使是王修,也有太多个人想法,也不能理解他。不能理解他迫切想要锁住上官泷的心情,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上官泷。
王修直直地看着秦曜。
他手掌之中,元炁立时升腾而起,却在对方眯起眼睛将要应敌之时,骤然掌心朝内,向着自己的胸膛狠狠震去。
无声之中,王修胸口的虚空之盾瞬间破裂。
他曾是个与母亲流浪街头巷尾的可怜虫,
是堂堂光辉相府的耻辱,
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也是太子殿下身边,挥斥方遒秉烛待旦的大红人,
是读着“大笔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儒家弟子,
是赠予心上人相思红豆的少年。
……
他这二十年来起起伏伏,从不曾低下头落了志向,无愧于天地,父母,君主。
只有悔于一人。
他应该,带她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王修的身形一点点透明,渐渐消失在假山之中。
儒生的语气出乎意料地恢复了平静,一字一句道:“从此之后,修与殿下,恩断义绝。”
他绝无可能再与杀死青泷的人共谋天下。
更何况如今在他面前的,早已经不再当初一同漫步江岸,听江水不竭共论天下的三殿下,而是心狠手辣的太子。
一切消失不见,一切恢复寂静。
只剩下秦曜一个人,独自站在假山之中。
王修自寻淘汰,在试练之境中,再也见不到他。
又或者,从今之后,他再也见不到王修。
秦曜的嘴角浮起一抹百无聊赖的笑容。
王道本就是孤独的,又高又冷的。
他的视线扫过洞口,无视石壁上王修手掌划破的血迹,反而吸了吸鼻子,回味着刚才上官泷站在这里的场景,她那样明亮又好看,身上还带着农家特有的花草香味。
与青泷很像,又不像……
秦曜的视线顿住。
一个蓝衫少年自洞口缓缓经过,他突然侧过脸来,也看向秦曜。
秦曜认得这个人。
农家,谢知棠。
谢知棠手臂中抱着一盆花,微抬着下巴,表情淡淡地望向假山之中,眸中却带着几分傲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