阜怀尧眼睛里这才有了一丝波动,“什么事?”
“孙家被不明人士灭门,是因为《三仙向南图》里有着一个藏宝地图,这份地图是由大莽国曾经鼎负盛名的闻人家族的先祖所流传下来的,而藏宝的地方不仅有惊天财富,还有着曾经因为闻人家族被驱逐而被遗忘的不老神药。”阜远舟将传出去的消息缓缓道来,温和的语气叫人叹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显得特别有真实感,“你说,天下人是不是会趋之若鹜?”
阜怀尧没有回答,因为答案已经很明显。
他是有和闻人折月说过,人人都想长生不老,但是他们放不下,因为名利财富的魅力能叫人为之生为之死。
而长生不老带来的风波,就更不用细说了。
武林大会刚刚惨淡落幕,武林人士都没来得及走远,如果这个时候爆出铭萝庄里有着一份绝世宝藏的地图,那么这些武林人士不管是不是存在着私欲,还是仅仅是一份好奇心,铭萝庄都绝对不得安宁。
如今武林中沙肖天等势力大败,被刹魂魔教和宿天门暗自收归,倒不是意思是中原武林出彩人士太少,而是出众的人都很聪明地没有参与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这十几年江湖上乌烟瘴气,不少有志之士都选择了韬光养晦,所以即使宿天门再怎么神秘强大,都顶不住一群有能力的亦或是纯粹隔靴挠痒的武林人的一再骚扰。
那么这个消息是真的么?
不,这当然是刹魂魔教一众人开了一晚上会之后杜撰出来的了!
《三仙向南图》预示着“别有洞天”的所在,但是真正知悉“别有洞天”的内情的,恐怕也就是已经惨遭灭门的孙家主人——闻人家族四大长老的后裔之一孙澹再加上一个可能会知道一些具体情况的宿天门门主了,刹魂魔教虽然不清楚“别有洞天”里有什么,但是随口诌来又怎么会是一件难事呢?
阜怀尧闻言,沉吟了须臾,才问:“宿天门不会狗急跳墙?”
他懂刹魂魔教这么做的原因,三天的时间太急了,他们现在的人手都在收归武林势力上面,这个时候不管是和宿天门正面碰上还是被他们占去便宜都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只有打乱他们的阵脚,搅乱他们的布置,能给他们找多大的麻烦就找多大的麻烦,这么一来,刹魂魔教才有更充分的时间来完善之后的计划。
但是宿天门又岂会轻易让他们得逞?!
“皇兄不必担心,”阜远舟轻声道,“东西都在我们手里,宿天门即使想动,也要掂量掂量。”
“都?”阜怀尧敏锐地发觉到了这个微妙的词的存在,坐直了身子注视着他,“除了《三仙向南图》,还有什么东西是宿天门想要的?”
阜远舟见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两人之间诡异的冲突,心里说不出是想笑还是哭笑不得,亦或是为了对方一谈到正事就将儿女私情全部抛到脑后而做一些感想,“皇兄你还记不记得龚资珍的那份玉衡地图?”
阜怀尧一愣,“和那件事有关?”
“对,”阜远舟颔首,道:“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是其他诸国想要这份地图,好利用它来打击我玉衡皇朝,但是最近教中却查出了一些别的事情的蜘蛛马迹,可以判断那个时候其实是宿天门想要这份地图,才由宿天门门中最受宿天门门主重视的护法碧犀来完成这个任务,不过被皇兄中途偷天换日,让他们怀疑了沙番从中作梗,从而导致了沙番皇宫被烧,国主身死,沙番政局大变。”
对于这件事,阜怀尧当然记得很是清晰了,“宿天门想要这份地图?为什么?像是沙番那样子拿来打击我玉衡?”
阜远舟正想回答,他的皇兄就猛地回过神来,脸色有些变幻:
“不对,宿天门是想用玉衡地图来确定《三仙向南图》里指的地点究竟是在什么位置?”他一下子想到了这件事。
阜远舟肯定了他的回答,“闻离已经将《三仙向南图》重新拼凑出来了,上面显示的只是某一个地方的地形,没有那份地图的话,那就只有很精准地熟悉各国地形地貌的人才能猜出那个地方究竟在哪里了。”
而这样子的人,据他所知,恐怕还没有吧,如果得不到那份地图,宿天门就算拿到了《三仙向南图》,也要花上很长很长的时间来找“别有洞天”的所在位置。
阜怀尧脑子的思绪急转千遍,“苏日暮以酒才在京城中闻名,一手画技扬名京都,叫人叹为观止,那份地图是甄侦交给他来临摹保存的,想必此时也能重新再临摹一份出来,你已经知道‘别有洞天’在哪里了?”
阜远舟点头默认,倒是一时没有说出具体的地点来。
阜怀尧有些不可思议,“数百年前闻人家族被驱逐之后,大莽境内所有和闻人家族有关的东西都被摧毁,闻人先祖竟是将他们的密地安置在了玉衡境内,这算是他们的未谋先算么?”
如果当真是他们的未卜先知,那么闻人家族果然比传说中要更可怕一些——能在青春不老和位极人臣的无上荣耀中分辨出自己家族未来的福祸吉凶,当时的闻人族民确实很有先见,也无怪乎他们当年一个家族就能将民风彪悍的大莽搞得元气大伤。
“不对,”阜怀尧想到了一处不是很妥当的地方,“为什么宿天门会知道龚资珍有那份玉衡地图?”
这份地图很是隐秘,他的影卫都是偶尔探而得之,而这件事就是被宿天门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因为什么而抖落给各国知道的,那么宿天门是怎么知晓这个消息的?
“这件事说起来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了,”阜远舟无奈地道,“其实当初闻离临摹地图的时候瞒了皇兄和甄侦一件事,那就是地图上的痕迹很老,一些旧痕迹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而那些笔迹,闻离很熟悉。”
阜怀尧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柳左相?”
阜怀尧点了点头。
阜怀尧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长吐出来一口气。
事情兜兜转转,其实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一些因,那么一些果罢了。
“然后呢?”阜怀尧看着他,“你真的打算将《三仙向南图》和具体的‘别有洞天’的地图给他?”
就算真的是用那些武林人士给宿天门拖了后腿又怎么样呢,宿天门断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摧毁的存在,他们最终还是要去赴三日之后的铭萝庄之约。
“为什么不呢?”阜远舟如是回答,似乎很是不理解他问这句话的原因,“东西自然是要给他们的。”拖这三天,只是想要更进一步加强刹魂魔教和宿天门这一战的筹码而已。
阜怀尧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如果‘别有洞天’里真的有能够让那个宿天门胜券在握的东西,你们怎么办?”
“那又如何呢?总有别的办法能够解决……”阜远舟淡淡的望着他,眼睛里是一种无人可以否决的坚定,让阜怀尧一下子想到了以前他的父皇曾经对他说过的七王叔的模样,骄傲冷静,无可违逆。
他和阜徵不是不像,只是一个傲然外露,一个面具温和。
阜远舟就这么冷静地看着他,缓缓将话接了下去:“那些事情能解决,但是你的解药只有一个。”
……
第三百五十八章 表哥
阜远舟的话让阜怀尧眉头直皱,“远舟,我应该不止一次对你说过,大局面前不能感情用事。”
伸手捧住了他的脸,阜远舟注视着他,眼睛里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酷,“皇兄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为人如何?”
感情用事也好,妇人之仁也罢,他怎么会在乎这种事情呢?
“不要意气用事,”阜怀尧眼里掠过一抹不赞同,“刹魂魔教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是教主,那些人的性命都压在你身上。”
“教主的位置不是我自己想要的,”阜远舟的语气很冷静,眼神里却有着一份悲哀,“还记得我在柳树坟前说过的话吗?权势,地位,名誉……这些东西,我通通都不想要。”
阜怀尧微微怔住,“我知道。”
“如果说以前我想要的是一个被父皇肯定的身份,那么我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你,”阜远舟轻声说道,“你现在却对我说,要我以大局为重……于我而言,有什么能比你重要?”
日光渐渐亮起,在男子霜白的脸颊上打下冷白的光芒,“你总是这么说,可是我只会更难受。”
阜怀尧如是说,他的声音真的很平淡,就像是平常和属下们讨论事情的时候一样,永远无波无谰的,几乎叫人恨不得伸长了耳朵去捕捉他的每一个词里是不是真的有着语调的起伏。
但是阜远舟就是从里面听出了深深的难过。
“难过”这种情绪,本来便不应该存在在这个华贵荣耀的帝王身上似的,光是想,就觉得这个词和他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但是,这个男子就坐在他面前,用他的平静的语气,对他说着难过。
阜远舟眼里霎时间翻涌出一片难以琢磨的暗潮,似是冷漠似是嘲然,“我似乎总是给皇兄带来麻烦。”
是他亲手将这个九五之尊拉下了神坛,是他教这个情/欲淡泊的男子懂得了世间酸甜苦辣。
阜怀尧苦笑了一声,“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又何必说出来叫我更加难受?”
“也许我是怕皇兄不明白你对于我来说到底有多重要?”阜远舟淡淡说道。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知道,”绕口的话从玉衡的君王嘴里说来,并没有多么矫情的感觉,清清冷冷的声音里沾染着一丝浅浅的情绪,“但是我只知道,不管我对于你来说有多重要,都不值得你放弃你自己的命。”
“我觉得值得,”阜远舟却是开口这般道,眼神里翻滚出了一抹倔强,就像是孩子一样骄傲的倔强,“我觉得值得的。”
阜怀尧是真的觉得很难过,“你说你会听我的话,为什么你永远不肯接受我这番话?”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就不值得呢?”阜远舟的话语很笃定,没有一分后退的意思,“我说值得,便是值得,除了当事人,还有谁能懂呢?”
说着说着他就笑了,笑意顺着嘴角的笑纹一路蔓延到了乌澄澄的眼里,化成如水的温柔溢了出来。
“这一生,若是能为你生为你死,大抵就能圆满了吧。”
阜怀尧看着他,良久良久,才慢慢闭上眼睛,伸出五指,遮掩住了自己的神色。
——为什么,你总是能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最伤害的话呢?
……
鼎州知府觉得自己的官场生涯也许就快要到头了。
往往开个武林大会,开会当地肯定就会遭殃,不是出了个大魔头扰乱武林大败正道傲啸江湖再来个正义的大侠和他大战一个三天三夜日月无光天地失色然后正不胜邪大侠抱得头筹归,就是出了个少年侠士貌比潘安再世一身潇洒倜傥教个劳什子天下第一美人来个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定终身然后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郎情妾意情深如海珠胎暗结之后各种爱恨两茫茫天涯两相隔打败大boss后抱得美人归……咳咳咳,当然,这些是鼎州知府自己脑补的。
不过从他的脑补里也完全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武林大会对于朝廷来说往往是一个大杯具。
所以这一次武林盟主改选大会上发生种种变故真的完全不出乎鼎州知府的意料,他不知道当今天子就在他的辖区内,却知道有人帮忙控制了事态,所以即使武林中因为沙肖天等人的势力落败而产生的种种动荡,也没有对百姓有太大的影响。
但是……往往来个转折就是情势大逆转,就在鼎州知府卸下一个心头重担舒舒服服地躲在三姨太的闺房里享受久别的暖香温玉的时候,衙役就火急火燎冲进来,给了他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鼎州辖区内的铭萝庄出现了一张人人趋之若鹜的藏宝图!!!
铭萝庄是什么地方?!
是辰州水军的大将军范行知的避暑山庄!
范行知是谁?!
他是当今天仪帝陛下的国丈爷,皇后的亲生父亲!!!
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藏宝图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但是对于鼎州知府来说,这完全就是一个大陷阱!!!
这不,消息传出去不到半天,铭萝庄那边就派人来了,说是范将军让他这边派人过去“赶苍蝇”!
这下鼎州知府就更懵了——范行知范大将军是什么时候来到鼎州的?!
可是等他带着衙役屁滚尿流滚去铭萝庄拜见范行知的时候,人家大将军压根就没搭理他,让他在大厅喝了一杯碧螺春,管家就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将军事务繁忙”就将他请了出去了。
站在铭萝庄山庄门口的鼎州知府几乎想要爆脏话——繁忙繁忙,繁忙泥煤啊!既然是繁忙还不好好呆在辰州,跑到他这个小地方来楞充什么大佛啊!!!想要造反啊!!!
想到这里,鼎州知府的脸色“刷拉”就白了一片,不敢再想下去,留下一堆衙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帮上忙之后,就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路飞奔回他三姨太那里了。
这趟水太混了,他还是不要搀和进去的好,丢了乌纱帽是小事,丢了性命可就不知道跑到哪个角落哭去了。
现在鼎州城这边完全就是乱成了一锅粥,藏宝图的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还当做武林轶事,一番笑谈之后就没当回事了。
但是等到大莽闻人家族的事情被人渐渐口耳相传,人们就开始将信将疑了,渐渐地开始疯狂了。
藏宝图这种东西,一旦给它赋予了神秘的色彩,人们就会找出无数个理由,心理建设自己去相信,然后拼了性命去挖掘。
所以身为流言蜚语中心的铭萝庄就沸腾了。
铭萝庄后门,不大的门扉开了又迅速阖上,又一批不知死活的武林人士被打断了手筋脚筋丢了出去。
倒不是宿天门这边有多么仁慈,只是杀的人多了尸体就多了,山庄里也没那么大的地方来埋尸体,那就不如丢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而这样严酷的作风,也让本来存在着试探心理的各方人士更加笃定流言的真实性了。
阮鸣毓拍了拍自己手上也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灰尘,神情很是郁闷。
他不就是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导致天下宫被刹魂魔教盯上了么,两位护法何必这么折腾他?反正门主又没有说什么,天下宫都送到人家面前给那个教主的心肝宝贝大哥下蛊了,这样都不暴露的话就代表刹魂魔教很蠢,作为久攻刹魂魔教不下的对手,岂不是也证明宿天门也很蠢???
对此,阮鸣毓撇嘴表示不屑。
“怎么样了?”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并没有带着十分明显的情绪。
阮鸣毓回过头去,看到的就是一个黑发黑衣乌色面具的年轻男人。
对方朱唇露出面具外面,带出淡淡的笑纹,看得出是一个经常笑的人——至于这笑是不是真心实意的,这个就另说了——但是此时此刻他慢慢走近,却是看不到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反倒是流露出一种久经厮杀的冷酷来。
“有我出门,难道还能有漏网之鱼么?碧、大、护、法。”阮鸣毓笑了笑,很是风流倜傥的模样,“我的好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