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明月应照我

明月应照我 第94节

    白合存又问:“你是朝廷的人?”
    芙蕖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
    白合存说:“可是那孩子不能有事,我……”
    芙蕖打断道:“那孩子不会有事,南秦公主的骨血,身上既无你的血脉,将来是要和她亲娘一并送回去的。银花照夜楼自有他们的分寸,名单上没有那孩子,当然不会杀。挟持归挟持,上了当你就输了。”
    白合存:“……什么什么什么楼?”
    芙蕖迎着他求知的眼神,冷然问道:“你还跑不跑了?”
    白合存说:“我愿意去徽州钦差面前呈上证据,将礼部侍郎的罪行,昭告天下。”
    一夜的赶路,马背上把白合存颠的七荤八素。
    天亮后,芙蕖在就近的镇子上,买了一批温顺的枣红马,让白合存自己骑,回程放缓了速度。
    白合存一路上仔细观察着芙蕖的行事作风,忍不住问道:“我观姑娘行事做派颇有儒雅之风,不知是哪位大人的门下?”
    芙蕖嘲讽一笑:“儒雅?你是指我捆你还是拿鞭子抽你?”
    白合存被啐了一鼻子灰,讪讪的闭嘴。
    芙蕖叹了口气,温下神色,说:“礼部侍郎到底干了什么勾当,你先说给我听听,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白合存不知为何对芙蕖有着莫名的信任,听她问,便说了:“礼部侍郎祖籍扬州,我与他本不认识,是借我夫人搭上的关系。他在扬州,以旁人的名义,有几处私产,是专门做风月生意的。”
    扬州多瘦马。
    这是当年盐商在两淮兴起奢靡玩法,没把女孩子当人看,朝廷屡禁不止,芙蕖小时候在扬州街上的乐坊里,经常见到一些同龄的姑娘,她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富养的像个千金小姐,却奴声奴气,在那些老爷面前,跪着连头都抬不起来。
    幼年不懂事的芙蕖问娘亲,她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小小年纪就要跪着伺候人。
    娘亲告诉她,那都是没爹没娘,扔在街上没人管的孩子。
    后来,芙蕖当街被人牙子抱走,懵懵懂懂一度以为自己也要过上那种没爹没娘的日子。
    等到她真正知道那些女孩子的身份时,人已在徽州学艺有成,她知晓自己将来的去处在哪里,似乎也没比那些女孩强到哪里去,心里早就不起波澜了。
    礼部侍郎在扬州干这种勾当,芙蕖不觉得稀奇。
    燕京那些当官的,无法无天惯了,贪财贪色贪权的都有。
    芙蕖对白合存道:“他在扬州养女人?”
    白合存摇头:“长成女人的他不喜欢,他专爱那些懵懂天真的女孩,养了一批约莫七八岁的孩子,从中挑好颜色的,或是养在院子里,或是寻个由头送进京里,供他采拮。”
    他话说的仍存了一丝含蓄,但芙蕖听明白了,恶心之余,已经想好了吏部侍郎人头落地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她说:“那些高官们可都是贱骨头,见了棺材也不掉泪,你可有足够的证据?”
    白合存说:“我有,等见了能做主的钦差大人,我自会和盘托出。”
    办事还挺谨慎。
    芙蕖点头说了句行,不再多问。
    一路缓行,路上又歇了一宿,次日又赶一天的路,黄昏时分,才远远望见徽州的城楼。
    芙蕖越靠近徽州,话越少,心情越沉,她正思量着进城之后该如何安置白合存,一抬头,便见城外辽阔的一片荒草地上,已经严阵以待的许多人。
    白合存当即差点从马上滚下来,他指着前方,语无伦次:“企饿裙午贰四九零巴一玖耳历史汇总超级多,欢迎来玩这这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那些人的装扮,与在扬州郊外截杀他的江湖人士一模一样。
    芙蕖一把将白合存薅回马上。
    徽州是陈宝愈的分堂,银花照夜楼的人即便追到此处,也避不开他这个徽州分堂的堂主。
    芙蕖低声对白合存安慰道:“银花照夜楼拿钱办事,你不必害怕,杀你的人手还伸不到徽州。”
    白合存没大听懂,但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徽州是安全的。
    半人高的草中,人埋了半个身子在其中,一动不动盯着他们,像是蓄势而发的黑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扑上来。
    陈宝愈就在属下的簇拥中,叼着一根芦苇,冲她打招呼:“回来了?”
    芙蕖安抚躁动不安的马,道:“陈堂主这是有何见教?”
    陈宝愈道:“别冤枉我,可不是我想干什么,谢大人算计着时间,约莫今儿能到,怕你东跑西窜不回家,特地托我在此地等一等,好把你迎回去。”
    白合存皱眉纳闷——谢大人?徽州有哪位姓谢的大人?原来这位姑娘是徽州官员的家眷?
    他这一寻思,倒也觉得合理。
    否则她怎会对徽州的情形了若指掌呢?
    芙蕖暗自咬了一下牙,她十分不愿意把白合存往谢慈面前领,尤其是谢慈如今已知道了她的身世,她也说不明白心里那股劲儿是从何处而来,显得无比矫情。
    她无处说理,也不指望谁开解她,憋着一口气,只好将白合存带回了那座隐在深巷中的徽州民居。
    谢慈没急着见人,甚至连面都没露。
    或许是真的生气了。
    芙蕖只好主动去见他。
    她一步三晃荡的来到谢慈的门外,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声,但灯是亮着的。
    芙蕖在门外始终等不到动静,于是轻轻推了一下门,没锁,很轻易便推开了。
    门里第一眼没见着谢慈,她索性不请自入,只听隐秘的内室中,传来淅沥的水声。
    芙蕖便循着声音而去,仍旧不见谢慈人影,屏风后有两位身姿曼妙的女人围着浴桶在准备沐浴用具。
    芙蕖刚一现身,被这两个丫鬟一左一右围上了。
    一个在她身前解她的衣带,一个绕到她身后卸她的钗环。
    芙蕖下意识伸手想要挡开,可一出手却觉得软绵绵的,想伸进了一团云中,怎么也落不到实处,也拿捏不住两个丫鬟的动作。
    芙蕖在这套路中品出了熟悉的感觉。
    两位丫鬟来头可不简单,并非随便找来的,而是谢府里养出来的。
    谢慈把人招到这里,专门预备给她,芙蕖猜不透其中的深意,收回双手,任由她们俩摆布,问道:“主子呢?”
    身前那人巧笑道:“主子啊,他让我转告姑娘,徽州事已基本落定,他挂心燕京城中的形势,怕驸马一人独木难支,难以周旋,于是便先一步,带人回京去了。”
    芙蕖猝然转身。
    而身上的衣服已经退去了大半,丫鬟像水蛇一样缠着他,叫她寸步难移,哪也去不了。
    谢慈永远知道怎么治她。
    她能瞒着他独自一人走扬州,他就撂下他自个回京。
    丫鬟的话还没说完,弯身替她脱去了鞋履,继续道:“主子有话留给您。”
    芙蕖:“你说。”
    那丫鬟用着最平顺温和的口气道:“主子说啊,徽州的案子虽出不了大乱子,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尘埃落定之前发生什么还不好说,所以让姑娘你在此地盯着,若有变故,可自行主张行事。”
    芙蕖不情不愿地泡在水里,心口简直想要呕血。
    谢慈对她少有如此严厉的打击报复,比任何训斥或是打骂都管用,真真切切的让芙蕖伤了元气。
    而芙蕖此番确实没办法不管不顾的追回京城去。
    她从来万事以谢慈为先,不管不顾,没有她不能抛下的东西,但凡动摇都是对那一往深情的不尊重。今日这是头一回,她感觉到了两难。
    刚把白合存接到徽州,一走了之她放心不下。
    温热的水漫过胸口,芙蕖一言不发,心里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念头——他离开我了。
    他会在任何时候以任何愿意,毫不犹豫的离开我?
    即使我现在还没死呢!
    第84章
    朝廷派来的钦差日夜兼程,与今日抵达徽州,和他同行的,是新上任的徽州知府,原本翼州官员调任而来。
    他们在途中驿站偶遇,又一路同行至此,面目严肃的进了府衙,府衙中原有的属官迎了他们。
    两位大人想问问府衙中的近况,一位属官却附耳上来,耳语了几句。
    两位大人彼此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对视一眼之后忙不迭一前一后往正厅去了。
    刑部员外郎边阳是专门为了谭大人的案子来的,新上任的徽州知府彭台则是为了重整徽州的官场。
    但无论他们的目的为何,徽州都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他们一路上愁眉不展,到了徽州,万万没想到此时府衙中竟还供着一尊大佛。
    边阳和彭台才走了几步就开始拉拉扯扯,仔细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一喜一忧,两个极端。
    徽州知府彭台说:“等等,等等,你先别高兴的太早……那可是朝廷当前正在缉捕的第一号钦犯。你我手无缚鸡之力,就这么冲上去,不合适吧。”
    边阳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呢?”他反映了足足有一会儿,才知彭台是误会了。边阳笑了笑,一扫多日的愁容,神神秘秘的:“兄台莫慌,在下有皇上的密旨,由此助力坐镇徽州,你我有福了。”
    新任的知府大人越发得一头雾水,稀里糊涂的被他拖了进去。
    府衙的议事厅里灯火煌煌。
    一只朴素的木轮车正置于上首,一人身穿黑色的素布袍子,外面披一件廉价的兔毛斗篷保暖,正在摆弄桌上的一堆信件。
    边阳还好,毕竟他是京官,与谢慈偶尔也有一两面之缘,彭台从翼州那乡下地方而来,自认见识浅薄,眼前确实有些恍惚。
    眼下这人,从前是燕京成立翻云覆雨的第一人,现在是朝廷四海大肆缉捕的犯人。
    想象中,他应该是有着一副阴狠毒辣的权臣相,或是穷凶极恶的犯人相。彭台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的谢次辅,竟然和他一样是个温温弱弱的读书人。
    二位向谢慈见了礼,谢慈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过他那些宝贝信件。
    边阳清了清嗓子,在彭台的注视下,抬着下巴道:“皇上有旨,请次辅谢慈接旨。”
    谢慈朝他伸出一只手:“宣。”
    他本人没有任何恭听圣旨的意思,甚至连起身的动作都不曾有。
    边阳被撂在地砖中央有些尴尬,心里不禁着脑,想这谢慈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迟早有一天要耗尽皇上对他的忍耐,到那时,便真是鸟尽弓藏的经典故事了。
    边阳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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