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几人都是一惊,连忙回头去看。黑漆漆的院子里,八盏灯笼两溜排开,秦氏一身烟紫对襟妆花褙子,钗环齐整,扶着丫鬟的手款步而来,不慌不忙走到廊下。
“太太!”几个仆婢慌忙行礼。
秦氏垂眸扫一眼几人,又看了看内寝窗上映照出的人影,声音有些冷:“深更半夜,你们院子里闹腾些什么,吵得董姨娘都不能安眠。董姨娘,是不是?”
众丫鬟身后这才慢慢腾腾挪出一个人,怯怯道:“……也不是睡不着,就是听了动静不知道是什么事,一时慌了手脚,所以才去禀报太太的……既然太太来了,妾身这就回去,免得添乱。”说着就要往远蹭。
秦氏叫住她:“且别忙走,看样子侯爷发了很大脾气,你留下帮忙劝劝。”说罢也不看她,径自带人进了屋子。孙妈妈笑着朝董姨娘道:“姨娘,一起进去劝劝侯爷吧?”虽是询问,那语气却是不容董姨娘推脱的。
董姨娘无法,知道此番是躲不开了,只得磨蹭着跟在孙妈妈身后,随着秦氏进了屋子。蓝泽的火气还没发完,哐当又是一个瓶子扔到了地上,正好摔在刚刚走进内室的秦氏脚下。
“侯爷这是怎么了?”秦氏低头看了看粉碎的瓷片,抬脚绕过去走到蓝泽跟前。
香竹跪在那里不敢动,见人来了,慌忙将椅背上搭的一件外袍拽下来,给刘姨娘披到身上权作遮挡。然而那外袍也是轻纱的,其实遮不到什么,秦氏扫了一眼就别过头去,向蓝泽道:“侯爷有什么事也别着急,且容刘姨娘穿上衣服,不然这么多下人看着呢,以后让她怎么做人?”
刘姨娘裹着纱衣,狠狠咬住了嘴唇。既知道我会没法做人,为何要带着这么多人进屋?来得这样及时,来得这样巧……刘姨娘心头一震,抬头盯住秦氏。
“穿衣服!瞪着太太做什么!”蓝泽突然发作。刘姨娘赶紧低下了头,跪行几步,匆匆将床上一团揉皱的衫子胡乱穿上。
秦氏叹口气:“也怪我莽撞了,没想到屋里是这个情形,不该带这么多人来。”说了挥手遣退了丫鬟们,只剩了孙妈妈和董姨娘在屋里,这才继续跟蓝泽说话,“侯爷,什么事让您发这样大的火气,吓得前头董姨娘睡不着觉,这才把妾身叫来看看。”
地上跪着的刘姨娘就狠狠盯了董姨娘一眼,董姨娘低头也不说话,只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娇娇怯怯的。
然而蓝泽此时却也没心情去欣赏她的娇柔,黑着脸坐到椅上。秦氏便问刘姨娘:“今日事你伺候侯爷,却闹成这个样子,做了什么你自己说吧,好好认错,我帮你跟侯爷求个情。”
刘姨娘一脸羞恼,别了头不开口。孙妈妈上前几步,拾起了地上扔着的鞋子和香囊,眉头一皱,递到秦氏跟前,“太太您看。”
秦氏脸色一变:“什么东西,快扔了!”
于是孙妈妈将东西又放到地上,董姨娘在一边看得分明,顿时用帕子捂住了口:“这……刘姐姐,这是你的东西吗……难怪侯爷生了这么大气,你真是……侯爷待我们不薄,你怎可……”几句话吞吞吐吐的说完,那边蓝泽的脸色又暗了几分。
“不是我的!”刘姨娘深恨,跪爬两步抱住了蓝泽的腿,“侯爷您听妾身说,这东西绝对不是妾身的,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您要替妾身做主!”
秦氏便看向董姨娘:“是你叫了我来的,你且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董姨娘吓了一跳,顿时也跪了:“侯爷太太明察,妾身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住得近,听见这边有动静才去喊太太过来的,妾身是为侯爷担心,对此事一无所知……刘姐姐,你不认错就罢了,何苦拉扯旁人。”说着,同样嘤嘤哭了起来。
蓝泽眉头深锁,顿时烦躁:“都闭嘴!哭什么哭。”
“侯爷,要么您且回前院休息?这么晚了,总不能让您熬坏了身子,让素荷服侍您歇了吧。妾身留在这里替您问问刘姨娘,还有董姨娘帮衬着,您放心,一定给您查清楚。”秦氏柔声劝道。
蓝泽也是觉得头大如斗,又颜面尽失,索性一挥袖子:“你且问她!”说罢一脚甩开刘姨娘,黑着脸走了。
“侯爷慢走。”秦氏福身行礼相送,派了几个丫鬟伺候蓝泽离开,回过身来,淡淡看住了刘姨娘,“有什么话想说的,你就好好说吧。”
……
天光初透的时候,南山居杂役婆子早起开门,一眼看见门外跪着个人。
婆子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睡迷了还在梦中,然而再睁开眼睛看时,确确实实那里是有一个人。长发披散,不饰钗环,一身红裙鲜亮得如同天边彤云。
“又是闹哪一初?”婆子心里嘀咕着。她还没忘记大姑娘蓝如璇门外长跪的事情,最后闹了好大的动静,还牵连了人命。这一次,这位又想干什么?
忐忑着上前,婆子朝那人福了福身:“五姑娘,您这是?”
蓝如琳抬起素白的一张脸,“替我通传,我要见祖母。”
婆子唬了一跳。蓝如琳脸色惨白得像鬼一样,眼睛红红的,神色凄厉,顿时让她想起了戏台上乱窜乱跳的地狱小鬼,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匆匆忙忙就跑进去通禀。
蓝老太太还没睡醒,吉祥出来听了消息,站在廊下看了看大门外那图火红的影子,脸色平静,“再大的事也大不过老太太的身子,且让她等着。”
婆子有点担心:“万一有急事呢?要么姑娘还是秉一声吧,咱们犯不着为她担这干系。”
吉祥笑笑:“要是急事太太早就来了,岂会是她跪在这里。”
婆子顿时醒悟,暗悔自己心眼不好使,大太太是五姑娘的嫡母,有什么事值得她绕过嫡母直接来跪老太太?想必是跟太太有关的事了。这可不是底下奴才能掺和的,婆子朝吉祥笑着道谢,慢悠悠走回大门口回话去了。
于是蓝如琳就在外头跪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直到老太太睡醒起床,院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才听到老太太要见她的消息。她踉跄着起来,顾不得腿脚酸麻疼痛,进了门一路扶着抄手回廊的栏杆朝正房走。
却正好遇到如瑾从后门那边进来,见到她,如瑾笑道:“五妹今天真早。腿怎么了,如何走路一瘸一拐的?”
蓝如琳恨恨看了如瑾一眼,也不说话,继续拐着腿脚朝门口走,明丽的红裙沾了灰尘,长发披散着一直垂到腰下。如瑾一直目送她进屋,嘴角淡淡勾起。
须臾秦氏陪着蓝泽来了,如瑾上前请安,蓝泽就要进屋去见老太太,如瑾低声道:“父亲是否等会再去?五妹在里头,她一早就在这边跪着,想必是为刘姨娘求情,您现在进去恐怕让她没脸。”
蓝泽皱了眉:“她掺和什么!她是主子小姐,太太才是嫡母,岂有她为了刘氏跟我唱反调的道理。”说着一脸怒气走进房中去了。如瑾和秦氏对视一眼,相继跟上。
里头蓝如琳正跪在罗汉床前痛哭流涕,蓝老太太一言不发阴沉着脸,见蓝泽进去才道:“你屋里的事自己处理好,别闹得鸡飞狗跳惹人笑话。”又向秦氏道,“把五丫头管好了,教教她什么是侯府小姐的体统。”
“祖母!”蓝如琳哭得哽咽,“您开恩救救姨娘吧,她一定是遭人陷害了,只求您给个恩典留下她,容孙女去查清楚事实!”
蓝老太太眉头一凝,蓝泽上前喝道:“回你院子里去,还有没有规矩了!”回头吆喝丫鬟们,“将她带回去。”
丫鬟们不敢怠慢,上前半拖半拽的将蓝如琳弄走了,出去老远还能听见蓝如琳的哭喊。蓝老太太抬眼,阴着脸注目蓝泽和秦氏:“昨夜我睡得不安稳,却原来是府里出了这样的事。”
“让母亲烦恼是儿子的罪过,儿子一定会……”
“我不管你一定会怎样,详细如何我也不问,只告诉你一句,你若不要脸面,襄国侯府可是要的!”蓝老太太厉声打断蓝泽。
蓝泽连忙低头:“是……儿子这就将刘氏送回娘家去,再不让她进府。”
蓝老太太一摆手:“回什么娘家,让她自裁。”
“母亲……”蓝泽一惊,抬头看见蓝老太太不动如山的神色,终是没敢分辩。
蓝老太太目光在秦氏身上打了个转,最后闭了眼睛:“你们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