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怕他劳神,简略说了大概,再三说两位王爷让他养伤的苦心,这才将他算是真正劝住了,重新闭了眼睛睡觉,口中还直嘟囔“我得睡觉,我得养足了精神早点下床”。
他是真的累了,嘟囔几句就沉沉昏睡过去,呼吸渐渐平稳。如瑾咬紧了牙,隔窗盯着蓝如璇的房间,眼神冰冷。
秦氏也是异常气愤,给蓝泽掖了被子,走远一些低声恨道:“她不安好心,你父亲才好一点她就这样,十足不让你父亲好呢!”
“她是自以为傍上高枝了,才再不拿我们当回事,才敢当面撕破脸。”如瑾缓慢而低声地说着,看着窗外渐渐乌沉的夜,招手叫了碧桃,“去找医官要些清热去火治窝食的药,就说我心急上火伤了脾胃。”
碧桃应声而去,秦氏疑惑:“你最近脾胃不好了么?”
如瑾看见蓝如璇的房间里点起了灯,冷冷一笑:“我是给她治治脾胃!”
祖母痴怔不清醒,父亲不能劳神,如瑾暂时动不得东府那帮人,却也要小惩大诫,让她们不能再如此乱蹦乱跳的到处惹事。
这晚上晚饭过后,还未到就寝的时候,蓝泯父女两个就轮番不停地开始跑净房。客栈本就简陋,净房也是脏污得很,经蓝府下人刻意收拾了也未曾好多少,这样连番跑去,不累死也被难闻的气味熏死了。最后两人干脆不去净房,各自传了恭桶进屋,每隔一会就有丫鬟捏着鼻子端恭桶出来。
阖府上下都是纳罕,不知这二位到底是吃坏了什么,就有仆役私底下幸灾乐祸,说,“黑心肠不讲情义的东西,连神明都看不过眼,不然怎么吃的饭食茶水都一样,全府里偏偏他们闹起肚子来,活该!”
还有人说:“今晚可别从他们房间跟前过了,那气味,隔半里都能熏着,也不知他们晚上怎么睡觉。哎,不知外头王爷闻得见不,那日大姑娘刚给人家煮香茶,这回茶香可都被臭味冲散了吧。”
碧桃忍着笑将底下人嚼舌头的话转述给如瑾听,如瑾道:“他们这次是得意太过,连隐藏丑态装好人的功夫都懒得做了,所谓原形毕露,下人们都看不过眼。”
碧桃哼了一声:“正该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面目。可惜医官给的药散味道太重,奴婢怕被察觉没敢多放,不然一定要他们泻个痛快!”
“这也够他们受了。看样子,没个三五天是恢复不过来。”如瑾想了想,吩咐道,“适才医官给他们开的药,你找妥当人去煎,药量减半,拖上一拖。”
“哎!”碧桃兴冲冲去了。
果然,蓝泯父女二人一直在屋里躺了六日方才能够出门,但走路还是轻飘飘的虚浮得很,两人全都面黄肌瘦,走在院里就跟飘荡的游魂一样。如瑾从蓝老太太房里出来,正好迎头碰见蓝如璇让丫鬟扶着活动腿脚。
蓝如璇一见如瑾,脸色立刻冷了下去,走过来低声恨恨道:“这……是不是你……”
如瑾用帕子掩了口鼻退开几步,蹙眉道:“姐姐说什么?我未曾听清,不如姐姐再说一遍?”
蓝如璇沉着脸就要近前,如瑾连忙摆手拦住她,上下打量一眼,“姐姐可别过来,也不知你身上熏的什么香,我闻着有些恶心。”
“你……”蓝如璇脸色黑了,咬牙切齿,直直瞅了如瑾半晌才顺过气开口,“是不是你?让我们这些日子……”
“姐姐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懂。”
蓝如璇恼怒,却还不忘院子里有仆妇们在做事,强忍着压低了嗓子:“那天我从伯父房里出来,晚间就开始……你还装得这样无辜?”
如瑾脸色渐冷,嘴角牵起来:“姐姐的意思是我报复你?可不知你到底做了什么值得我报复?说出来也让我明白明白。”她声音渐高,已经有不少仆妇朝两人这边望来。
蓝如璇脸色涨红,打眼瞅了瞅四周,终是冷哼一声转身走了。如瑾在后头高声叮嘱:“姐姐好好将养着,安分守己在屋中歇着,身子自然就好了。”
“这次是我疏忽,你等着……”蓝如璇喃喃咬牙,脚步虚浮走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如瑾站在原地,冷冷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转身走进蓝泽房中。
晚间,长平王闲闲坐在车内,一边看书,一边听随从低声禀报客栈院子里的动静。听到这一节,他翻书的手停了下来,抬眉笑了笑:“倒是有趣。”
车门板壁响起轻轻的敲击声,柔婉的少女声音在外询问:“王爷,点心做好送来了,奴婢服侍您用一些?”
长平王眼神一冷,看向地上跪着的随从。
随从一头冷汗,连忙磕头下去,低声禀道:“奴才进来时阿朋在外守着。”
“你知道怎么做。”长平王淡淡几个字。
随从身子一震,叩首退下:“奴才明白。”
车门打开,随从跳下车去,将车门边驻守的小厮阿朋叫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叹口气,“睡前服下。”
阿朋一见那瓶子脸都白了,腿一软跪在随从脚下:“贺兰哥!我……她是王爷新收的宠姬我才放过去的……”
随从贺兰皱眉:“什么宠姬宠妾,你真是白跟了我这么久。如今我也保不住你了,这药服后无痛,你就当是睡觉好了。”只是,睡下,就再也醒不来。
阿朋面如死灰,他亦曾见过被这样处死的人,却没想到自己也成了其中一个。“贺兰哥……”
“不用说了,去吧。”
贺兰转身走回车旁,登车前回头看去,见阿朋已经踉跄着走向自己营帐了。那尚未长成的瘦小身影,让他眼中一酸,却又立即忍了下去。是他疏忽,没有带好这个孩子。
打开车门重回厢内,长平王正含笑捏起一块点心,一旁画着晚妆的侍女持着巾帕伺候,纱袖轻展,素手上丹蔻颜色红得妖艳,贺兰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又酸了起来。
长平王笑看他一眼,并不言语,贺兰垂首跪倒:“已经办妥。是奴才的罪过,奴才领罚。”
“二十军棍。”
“是。”贺兰磕了一个头,膝行退出门外。
捧帕的侍女眉头微微皱起,露出受了惊吓的神情,“王爷您……不知他犯了何罪,奴婢虽然跟着您的时候短,但也听说军棍十分要命,几棍子下去人就完了,二十军棍岂不是……”
长平王笑道:“那是普通人,有些底子的都能挺住。”
“可……可是也疼呀。”
长平王捏着点心的手停在半空,手指一松,桃花瓣形状的细饼就摔在了绿玉盘里。
侍女一愣,慌忙跪下,伸手将巾帕奉上,低头告罪:“是奴婢失言,奴婢不该过问王爷公事。”
长平王拿过帕子擦净了手,随手将巾帕甩在她头上,“去吧。”
侍女轻手轻脚退了下去,直到退出车门,才敢将头上顶着的巾帕拿下来,慌乱之间却带散了精心梳好的发髻,
夜鸦在头顶上呱的一声,惊得她刚刚放下的心又跳了起来。
抬头看看无边夜幕,月亮又大又圆,明晃晃的照得原野一片霜白,远处山峦都显露了松柏轮廓,不再是模模糊糊一道虚影。而近处,那所破败的客栈院落也更加清晰,连院子里值夜的仆妇靠墙打盹的模样都映入了侍女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