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意提到质地,自是对玉镯的品质十分满意。如瑾又看一眼那镯子,的确是盈翠温润,碧汪汪的无有杂色,是难得的好玉。如瑾道:“大姐姐怎会有此等想法,王爷赏赐的东西质地不好?姐姐太小看皇家了罢。我不戴出来,只是觉得贵重想好好收存,不忍亵渎恩赐之物。”
蓝如璇笑容微滞,亵渎二字听在耳中只觉扎得慌,偏偏蓝如琦从那边走来,如瑾叫住她笑道:“四妹也未曾戴上王爷的赏赐,不知为何?”
蓝如琦小鹿般的眸子看看两个姐姐,继而眼波一转,低声道:“是怕胡乱戴着弄坏了,未免对王爷不恭,是以好好珍藏在箱笼中。”
如瑾颔首而笑,偏头看住蓝如璇。蓝如璇红唇仍然弯着,笑得却有些勉强了,下巴一抬,“我素日行动有分寸,什么东西都不会弄坏,好东西自然不用束之高阁。”
如瑾看一眼蓝如琦,又道:“大姐姐可知道四妹也是得了镯子?”
“自然知道。只可惜我这镯子玉质已达极致,不知四妹那枚又是何等模样?”
蓝如琦怯怯看着她,小声道:“和姐姐的一样。”
蓝如璇眼神猛然厉了起来,“……怎会”
“怎么不会,镯子本是一对,哪有一只的道理。”如瑾随口接话,那边秦氏收拾妥当出了房门,如瑾便不再理会这边,迎上前去搀扶了母亲。
蓝如璇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弯起的唇角终于垂了下去,狠狠瞪了一眼蓝如琦,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如瑾隐隐听见她在里头呵斥丫鬟,似是嫌丫鬟收拾东西的动作太慢。
“璇丫头越发不稳重了。”蓝泽从房里出来,隐约听到一些,不禁皱眉。
如瑾没接话,自让父亲寻思去。他已经起了疑心,昨日遣回蓝泯不让其随同赴宴,也是生了戒心,接下来若是再起了厌恶之心……如瑾冷冷看了一眼蓝如璇的房门,也不知她们还能得意多久。
片刻之后全家都收拾停当,出了院子登车启程,整个车队又浩浩荡荡向着京城进发。京中地处偏北,越往前走,反而不如前几日那样炎热了,早晚还有了些微的凉意。于是秦氏坐在车中也舒坦了不少,只要不在正午日头当空的时候行车,车厢中就不再闷热的难受。
这日坐了一会秦氏困倦,倚着引枕迷糊睡去,如瑾也陪在一旁打盹。官道上行人纷纷躲在远处避让这支车队,四周并无嘈杂,清净得很,只有车轮辘辘碾在尘土路面上的声音,夹杂着马蹄声声,以及车夫偶尔扬起的鞭响。
这些声响越发催人入眠,如瑾靠在枕上,迷迷糊糊睡得正香,耳中却听得一声隐隐的骇叫,惊得她睁开了眼睛。
“什么声音?”秦氏那边也醒了,茫然发问。
如瑾这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侧耳听了听,外头车轮马蹄依旧,并无有异样的骚动,只觉纳罕。
“莫不是听错了……”秦氏听了半日也没发觉什么,侧身又睡了过去。
如瑾凝神听了半日,又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朝外看了看,确实没有异常,这才放下心来,靠着车壁默默坐着,散漫地想些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却又是一声惊叫,这次听得真了,是从车后头传过来的。秦氏也睁了眼睛,不免皱眉,“是谁在乱叫,哪个不懂事的丫鬟吵闹,失了体统。”
如瑾却不是这样想,现今已经在路上行了许多天,再不是刚出府时看外面什么都新鲜的时候,丫鬟们早就不再胡乱玩闹了,整日窝在车里大多都在睡觉。何况刚才这两声惊叫十分骇人,后半段又似是生生停住的,不像是玩闹时互相推搡的嬉戏叫喊。
午间在路边就地休息的时候,碧桃几个丫鬟过来这边伺候,如瑾悄悄问她:“之前可曾听见有人惊叫?”
碧桃朝后看了看,点头道:“听见了,奴婢们的车跟在大姑娘车后,听得真切。”
“是她车里的?”
“是。”
如瑾默默靠了引枕,细细思量。片刻,朝碧桃笑了笑,“你又有事做了。”
碧桃立刻双眼放光:“但凭姑娘吩咐!”
车队停留一会,众人用了饭食又休息片刻,正要再次启程的时候,却有蓝泽身边的小厮匆匆跑到秦氏车前来,磕个头禀告:“侯爷吩咐,请几位姑娘和大少爷去前头谢恩。”
“谢恩?谢什么恩?”秦氏问了一句,却又立刻想起来,忙问道,“可是去当面谢长平王爷的赏赐?”
小厮道:“是。侯爷正在王爷跟前说话,请姑娘和少爷快去。”
秦氏不禁皱眉:“王爷那边军士颇多,大少爷还好,可姑娘们怎好过去,侯爷未免太冒失了。”
小厮面露难色,低头道:“其实……其实也不是侯爷的意思,只是与王爷说话的时候提起昨日的赏,侯爷说大家很喜欢王爷赏的东西,王爷一时高兴,就允许少爷和姑娘们当面去谢赏。”
如瑾在一旁听了只觉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毛病,难道还是父子相传了?皇帝恩赐父亲千里迢迢上京谢恩,如今这长平王又恩赐她们去谢恩,这对天家父子行事未免……
小厮有些着急,觑着秦氏神色:“太太?”
如瑾道:“好了,让去就去,莫要驳了王爷的面子,让父亲在那边脸上也不好看。”说着就让那小厮去后头叫蓝琅等人。小厮看秦氏没有反对之意,高高兴兴行个礼去了。
秦氏拿了风帽给如瑾,“多让几个婆子跟着,离那些军士远些。”
如瑾带了帽子下车,用轻纱将面目都遮了,安慰母亲不用担心,便等着蓝琅等人过来。须臾蓝琅并蓝如璇蓝如琦都到了,几人点了一些随侍正要往前去,先前报信那小厮又带了一辆小车并一匹马过来。
“王爷说了,从这边到那边路途颇远,顾念几位小姐脚力有限,特许坐车过去,并大少爷也可以骑马而行。”
如瑾朝前看了看,远处旌旗招招,目测总也有将近一里之遥,若真要走过去还真是辛苦。登车之时却又觉得别扭,只觉长平王此人颇为怪诞,哪有备了车召人家去谢恩的,这算是怎么回事。
如瑾和姐妹坐在车里,蓝琅骑马在侧,十余名仆妇跟车随行,片刻后车马穿过拱卫的军士们,来到长平王车驾之前。蓝泽正在车外站着,微微欠身向里面说话,一见几人到了,连忙伸出未受伤的手臂将几人召过去。
朗朗笑声由车上传来,“不过几个小东西而已,却还要当面来谢,倒叫本王深愧所赐之物太轻了。”
襄国侯蓝泽笑道:“王爷赏赐贵重无比,岂有礼轻之说,不让孩子们当面谢过又怎能对得起王爷眷顾之心?”
如瑾只听得哭笑不得,不是长平王本人透露的意思要她们来谢礼么,却又说这种场面客套话作甚。跟在兄姐身后走至车前,隔了风帽轻纱朝上望去,只见鎏金瑞兽车驾里帘帷大开,长平王一身玄袍斜靠于金地青纹引枕之上,轻袍缓带,支肘含笑。
隔着纱巾,如瑾却觉得他那双深如夜空的眼睛正看向自己,光华熠熠,意味不明。如瑾不由心头突的一跳,连忙垂首下去,随着兄长姐妹一起朝上行礼,口称“多谢王爷厚赏”云云。
长平王一抬手:“不必多礼,请起。”
几人起身站到蓝泽身后,长平王的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一遭,笑道:“怎么只有蓝大小姐戴了本王的赏?”
话未说尽,大家却都明白了。蓝如璇面上不由一喜,裣衽为礼,不觉将戴了玉镯的皓腕又露出几许,笑盈盈说道:“昨日一见镯子就欢喜不已,从未见过这样好的玉,又是王爷特赏,是以要日日戴在身上,才不辜负王爷美意。”
如瑾听得眼皮直跳。这话说得太不检点了,日日戴在身上,岂有如此不顾脸面的。
侧目去看父亲,果见父亲也微微皱了皱眉头,如瑾暗道他这下可是当面见着蓝如璇是如何荒唐了,往日母亲与他说,他只当是母亲意有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