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重轻纱幔帐逶迤垂地,碧波万顷灯台上明光点点,瑞脑销金,甜香欺近,环佩叮咚中鹅蕊宫装的女子回眸盈盈一笑,俯身跪拜下去,金英翠萼的柔光晃了皇帝的眼。
“潋华宫美人云氏叩谢天恩。初承恩泽,万乞陛下垂怜。”
康保看看皇帝脸色,朝着一众小内侍轻轻招手,无声退了下去。
春恩殿内,锦绫红浪,高天夜幕,铅云四合。第一声闷雷隐约响在天边的时候,宫墙外数里之遥的长平王府内,丝竹管弦正在彻夜而鸣,盖过远天雷音。
长平王敞着衣襟,以手支颐,斜倚在露天凉棚之内。湘妃榻上枕屏静立,玉盏清酒微漾波光,几名少女或抚琴或吹笙,纱衣飞扬,在榻前千娇百媚地施展技艺。佟秋雁跪在一旁,做的仍是她最拿手的烹茶之事。
长平王听着丝竹,半眯了眼睛,昏昏欲睡。夜风一阵急似一阵,卷过花木竹影,簌簌而响。风里的水气越发重了,该是雨落在即。
“王爷,可要回屋休息,夜里风雨无定,莫要受凉才是。”佟秋雁捧茶近前,轻声劝告。
长平王只接了茶,不理会她的言语,佟秋雁只好静静退下。片刻之后,青衣小帽的随从贺兰却匆匆跑进凉棚之前,未待禀报,长平王已经抬眼,挥手召他进来。
佟秋雁跟在长平王身边几月时间,仍是不太习惯他的做派,轻易就让男仆进内院跑来跑去,一见贺兰进来,连忙侧身稍作回避。
长平王对此不以为意,斜睨她一眼不做理会,用目示意贺兰开口。
贺兰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禀道:“襄国侯蓝家夫人有胎漏之象,蓝泽满街找大夫,后有青州故旧进内诊治,蓝泽为此与嫡女冲突,被轰出内院,现下蓝夫人情况不明。”
长平王眉目一挑:“什么冲突?”
贺兰将事情细细回禀一遍,长平王半晌不语,最终笑了笑:“好烈的性子。”又道,“功勋卓著的襄国侯爷竟然满街找大夫,呵,他不曾递牌子请御医么?”
“不曾。”
“他这胆子真是小得可怜。”长平王随口评价一句,用杯盏敲了敲竹榻,思量片刻,点头笑道,“行事没有章程已是无谋,再加上胆小如鼠,父皇的疑心也该淡了。”
贺兰皱眉思索,“王爷是说接下来……”
“接下来该是他襄国侯家风光无限的时候了。”长平王坐直了身子,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随手丢了玉盏在地,突然叹一口气,“他越是风光,我越是不能啊。”
贺兰没明白这“不能”是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多问,长平王挥手遣退了他:“去吧,蓝夫人那里有了消息只管来报,无论何时。”
贺兰躬身而退,须臾转过廊角不见了。乐伎们一曲奏毕,再开一曲,却是《关雎》。长平王一皱眉:“都下去。”
乐声戛然而止,少女们抱着乐器匆匆退下,不敢多留。佟秋雁乍着胆子试探相问:“王爷您……可是要歇了?”
长平王状若未闻,默默盯着凉棚下悬挂的四角流苏宫灯出神。远方天际一声闷雷清晰传了过来,风卷落红,雨点滴滴终是洒落在地。
噼噼啪啪的雨声响在凉棚顶端,长平王抬头看了看,和衣倒在榻上。
“王爷?”佟秋雁开口。
“你也下去。”
长平王闭了眼,听着雨打竹帘稀稀落落,就这么睡了。
……
池水胡同蓝家小院,第一颗雨点滴落在地的时候,如瑾叫了何刚退回廊下,“别淋雨。”
何刚感激躬身:“多谢姑娘体恤。”
“这点事算什么体恤,好好跟着姑娘做事,以后好处多着呢。”碧桃在一旁说道。
何刚没答言,如瑾制止了碧桃,只道:“他不是只看好处的人,否则今夜也不必在这里了。”
何刚看看如瑾,又守礼别开了眼,闷声道:“姑娘慧眼。”
碧桃朝他皱眉,欲待要教训他无礼,看了看如瑾脸色,终究没敢开口。如瑾再一次问道:“什么时辰了。”
碧桃掀帘看了看屋中铜漏,回说:“差一刻丑末。”
“快两个时辰了。”如瑾盯着屋中灯火,焦虑无比。从凌慎之开始施针已经过去这样久,却依然没有结果,孙妈妈又带了飞云进去帮手,还是不顶用么?檐下噼噼啪啪落着雨,听在耳中,只让她更加烦躁。
“姑娘别着急,凌先生做事有分寸,他说能救就一定能。”碧桃轻声安慰。
如瑾怎能不急,看着母亲房间的窗子只不出声。窗棂上是绵延不断的万字曲水纹样,寓意着吉祥不断,福寿绵长,可也只不过是图个安慰罢了,若真能延福纳吉,为何窗内之事如此凶险难料?
雨声淅沥不停,却总是稀疏模样,也不曾下大,更让人烦闷。如瑾只觉得这场雨缠绵得让人头疼,这个夜也是那样的长,长的让人以为天永远不会亮。
“姑娘!”孙妈妈从屋里匆匆而出。
“怎样?”如瑾声音发涩。
“成了!成了!凌先生说可以了!”孙妈妈一脸喜气,几句简短的话听在如瑾耳中却如天籁奏鸣。
她抬脚就朝屋里冲,进了堂屋却恍觉自己手中还握着带血的尖刀,忙忙丢到屋外,提着裙子朝内室跑去。
“母亲!”如瑾扑到床前,秦氏却仍然闭目未醒,妆花蓝锦的绣被盖在她身上,被子似乎太大了,衬得她那样瘦小。
如瑾抚着母亲苍白的脸,转头去找凌慎之,“先生,可以了么?母亲她怎地还在昏睡?”
凌慎之额头有汗,一袭本是洁净的青衫沾着血迹,眼窝有些青,下巴上也透着点点胡茬,显是累倒了极点。然而他的双眼依旧干净澄澈,看住如瑾包着白纱的脖颈,以及她衣领上染了鲜血的披叶兰,眸底闪过一丝触动。
“针已施完,且待上一个时辰,若无有漏血出现,那便是切实保住了。”他温和作答,又解释道,“夫人腹痛时候过长,失血疲倦,一时难以醒来,且喂些温补的汤水给她。我再去开个固本养气的方子,尽快煎好请夫人服下便是。”
如瑾感激不尽:“有劳先生。”
凌慎之道:“小姐以命护母,我做这些又算什么。”
他转身离开内室,如瑾回头握住秦氏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母亲,您好好歇着,什么事都没有,女儿陪着您呢。”
一个时辰……如瑾叫人拿了滴漏进来,亲自看着那水滴一点点朝下淌落,紧张而焦虑地等待着。丫鬟们早已拿了染血的被褥下去,秦氏身下铺着雪里的新褥子,如瑾每隔一会就轻轻掀开被子去看一看,见没有血色浸出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