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以来在京都中处处碰壁的憋屈早已被忘到九霄云外,此时此刻,蓝泽满心满眼里都是快要溢出来的激动和狂喜。赐住京都,奢华宅院,襄国侯府终于立起来了!
唱礼官高昂的声音连番又起,大朝会散了,皇帝回宫,文武百官行礼完毕鱼贯走出天玄广场,蓝泽却依然杵在当地未曾挪动半步,似是还未回过神来。
“襄国侯,恭喜啊。”黄袍玉带的太子走近前来,朝着蓝泽眯眼一笑。他有着和生母庆贵妃一样的媚眼,眼角向上挑的太高。这眼睛生在女人脸上是妩媚的风情,生在男人脸上就稍嫌怪异,太子喜欢眯着眼笑,看上去更似一只狐狸。
蓝泽从恍惚中略略回神,看见一身明黄的颜色走近自己,初时还以为是皇帝,着实吓了一跳。随后赶紧定了定神,这才发觉来人是太子,满朝里除了皇帝之外唯一可穿明黄袍衫的人。
“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蓝泽慌忙跪下见礼。
太子一抬手,虚扶了他起来:“襄国侯忠义良臣,不必多礼。”
蓝泽十分激动。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和国之储君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相谈,比之于方才高高在上的皇帝,这近在咫尺的太子更让他心里踏实,骤闻厚赏后如梦似幻的飘忽也因了眼前这道明黄而渐渐落地,天光一点点明亮,蓝泽从云端回了人间。
“昔日晋王的府第可是好宅子,称一声美轮美奂也不为过,襄国侯得父皇如此看重,孤心甚慰。”太子又笑。
“皇家天恩浩荡,微臣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全心效忠陛下与太子!”
太子挥挥手:“好了,襄国侯忠心孤与父皇皆是明了,雨落未停,侯爷请去,莫站在这里淋雨了。”
太子转身而去,蓝泽躬身相送:“殿下万安。”
六皇子与长平王站在不远处闲聊,偶尔转目看这边一眼,六皇子调侃:“父皇和皇兄如此看重襄国侯爷,七弟若是对他家侄女有意,不妨求上一求,让父皇赐个婚岂不是好?”
长平王负手而立,笑得意味深长:“六哥这就不懂了。”
六皇子笑道:“有何道理?愿闻其详。”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市井所言诚不欺人,娶回家里有什么好,偶尔见上一面,调笑两句,那才是妙。”
六皇子忍俊不禁:“七弟哪里学来的村言粗语,若被父皇听了,又该一顿好训。”
“六哥不觉此话甚为精道么?”长平王侧目。
六皇子道:“罢了罢了,不说他家,只是你年纪不小,该早日上心婚事才行。”
长平王洒脱一笑:“这却不用你我上心,一切自有父皇母后做主,指了谁来,我娶回去便是。”
两人并肩出了宫门,各自登车,朝王府而去。
……
蓝泽尚未回到家中,已有跟随的小厮赶前来报,未曾进门就扯着嗓子在胡同里喊:“皇上嘉许厚赏,赐侯爷居住京都,赐住京都——”
池水胡同并非蓝府一家,尚有几个富户住着,这些天来已经见识了蓝家的排场,和蓝家下人们也有些许摩擦。京中本乡本土的人家在胡同里住的好好的,突然来了一大群人挤进来不说,偏偏还是一位侯爵,底下颇有趾高气昂仗势欺人的奴才,短短几天时间已经因了一些小事屡起争执。
能在池水胡同里居住的也都不是一般富户,七拐八拐的多少和官场上有些联系,略略听到一些风声,自都约束着下人们忍住,不要跟蓝家正面冲撞。此时满胡同里喊着襄国侯被赐住京都,这些人家听见无不大感晦气,嗟叹难道以后就要这么受气下去?倒是有一两家还算清醒,醒过神来,想起若是圣旨赐住京都,定然不会久居在池水胡同这样的地方,怕是很快就要搬家了,于是又是欢欣非常。
消息传进内院的时候,秦氏仍旧昏睡着未曾醒来,如瑾守在床边担忧陪伴,猛然听了此信,先是愣了片刻,随后长出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情顿时松了下去,身子一晃,差点摔下锦凳。
“哎,姑娘!”碧桃站在身后连忙扶住,“您这是累坏了吧?一夜未睡,先去歇歇好不好?”
如瑾稳住身子定了定神,摆手道:“无妨,无妨,谁回来传的信,叫进来我要问话。”
丫鬟匆匆而去,须臾却又回来:“姑娘,传信回来的人领了老太太的赏钱,又回去接侯爷了,一时传不进来。”
“领了赏钱就走?”如瑾蹙眉,外院的人越发不像话了,父亲也不知约束管教,问道,“祖母那里神志不清,怎么还能赏银子。”
丫鬟也是一脸疑惑:“奴婢不知,只听说老太太十分高兴,一听信就赏了下去,赏的不是铜钱不是银子,是几个小金裸子。”
“金裸子?”如瑾讶然。金裸子哪里是打赏下人的东西,都是家里日常铸了用作小辈见面礼压岁钱之类,报个信就给奴才赏金子,这成什么了。
“祖母现今在做什么?”
丫鬟摇头:“没做什么,奴婢路过的时候听见她在屋里跟丫鬟说话,似乎很是高兴。”
老太太自从受惊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多是人家跟她说一大通,她回上一两个字,现今竟然因为下人传进来的消息自主说起话来,可见这消息于她是有多重要,简直比灵丹妙药还管用。
如瑾听了丫鬟的话,不太放心祖母的身体,怕她兴奋太过伤了精神,欲待去看个究竟,可转头一看卧床不醒的母亲,皱了皱眉,终究没动弹,只打发了青苹带人去前院看动静伺候。
秦氏在床上躺着,如瑾握着她的手,静静思量。
她一直担心父亲上朝会有什么变故,此时听见恩赏的旨意,算是暂时能放下心来,但所谓“赐住京都”,到底是怎么个赐住法呢?小厮传回来的话不清不楚,她没能细问,未免着急想知道究竟。
孙妈妈在一旁叹道:“又得恩赏,总算是个好消息,希望太太能早点醒来罢,让她也高兴高兴。”
碧桃拍着胸口念佛:“上次得了恩赏风光进京,路上却出了事,这次千万不要再有别的差池才好。”
孙妈妈嗔怪:“说什么呢,还不住嘴。”
碧桃惊觉失言,连忙跟如瑾告罪。如瑾摇手止住她,却也被她无心的言语勾起了隐约不安。上次功勋封赏已是虚幻凶险,进京才几天却又得了恩赏,越发显得不真实。
没过多久蓝泽回来了,带回来的随从尽皆喜气洋洋,外院顿时沸腾起来。小彭氏接了蓝泽进房,替他脱下礼服更换了家常衣服,殷勤递帕端茶的服侍着,然后请蓝泽榻上坐了,蹲身下去恭恭敬敬道喜。
“起来起来。”蓝泽笑容满脸,亲自伸手搀起了侍婢。
小彭氏眼波一动,顺势贴在蓝泽怀中,软语轻声:“侯爷得了这样的赏赐,奴婢也能跟着您一起领略京中繁华了,侯爷大喜,奴婢可要沾沾喜气。”
蓝泽哈哈笑着:“本侯自然有赏。去,西间箱子里有个檀木匣子,里头那套头面都是你的。”
“真的?”小彭氏眼睛一亮,“侯爷可别后悔,那匣子奴婢知道,可是赤金镶翠的一整套钗环,今日侯爷赏了,明日若是心疼要回去奴婢可不依。”
蓝泽大手一挥:“拿去,本侯怎会心疼些许东钗环,日后有的是好东西。”
小彭氏欢欢喜喜道谢,看蓝泽兴致好,略略偏头,婉转叹息了一声,“今日侯爷这样殊荣,若是奴婢的孩儿还在……也能跟着侯爷一起高兴了……”
提起失掉的胎儿,蓝泽有些不自在。他虽然看重孩子,但终究是侍婢怀的,又未成形就没了,有秦氏怀胎在后,他也就没怎么在意,反倒还觉得小彭氏后来的行事丢了他的脸,这些日子对小彭氏很冷淡。今日是兴致好,小彭氏又是女眷里第一个迎接的,他才给她几分好脸,不想她却冷不丁提起这个。
“说那些没用的作甚。”蓝泽脸色一暗,放开小彭氏,转身走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