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起来!窝囊样子只让我生气。”蓝如璇体力不支,顺势倒在了一旁椅子上,直瞅着品霜发问,“你说,我弹琴不好听么?”
品霜缩着身子依言站起来,低声道:“姑娘弹琴很好听。”
“真的?”
“真的真的!”
蓝如璇咬牙道:“诗书上比不过蓝如瑾那个丫头,琴技我绝不输给她,到了这里竟然说我扰人,真真可笑。哼,可笑!”
紧紧握着镂雕丁香四方椅的扶手,她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最终恨恨说道:“定是有人故意在王爷跟前陷害我,一定是……对,是王妃。未曾进府她就百般刁难于我,生恐我抢了她的王爷,使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真是笑死人了。”
她忽然从椅上站了起来,自己走出外间拿了银吊子里熬得药倒进碗里,一边急火火的吹气一边说道,“我要赶快好起来,到时候看她还拿什么理由关我,等我见了王爷的面,这些日子的账都要跟她算一算。”
汤药一直在火上温着,还十分烫人,蓝如璇吹了几口气就忍着烫喝进口中,烫得舌头发麻。品霜也不敢提醒她未到用药时辰,跟在后头收拾吊子炭火。正在此时如意从外头进来,蓝如璇皱眉道:“又去哪里了,这几日总不见你在跟前,还不快来帮我更衣。”
如意答应着上前,解释说:“奴婢去外头找洒扫的小丫鬟收拾院子,走了一圈未曾找到,都说不是咱们院子的人,不管咱们。”
来了几日,因未曾见过主母王妃,蓝如璇的院子里除了品霜如意两个再无别人,一个杂役都没给分派。蓝如璇闻言恨道:“这般欺我,日后要她好看!”
……
明玉榭中层层幔帐逶迤垂地,屋角小巧炭炉燃了几块上好银炭,并有香料碎屑洒入其中,甜软清芬随着暖意散了满室。如瑾穿着一身暖碧色水绸斜襟褙子在窗前站了一会,回身轻声道:“这里临水太近,夏日倒是凉快,这时节便比别处风大了些,紧闭着窗子也觉凉寒,明日叫人做几挂薄毡帘子出来,母亲晚上入寝时便挂在窗上遮风,必定是暖和的。”
秦氏正靠在床头做小儿软袜,浅玫瑰色的上等棉布被她拿在手中比了又比,半日才决定了下针的地方。听得女儿言语,秦氏抬头朝屋角的小炭炉指了指,“虽然过了立冬但其实并不怎么冷,有了炭炉在屋里已经足够,等数九天的时候再琢磨毡帘吧,就这样午间我还觉着热呢。”
“先叫人预备着,万一哪天突然冷了好立时用上。”如瑾叫了丫鬟过来商量毡帘的颜色花样,寒芳主动接了绣外罩的活计,几人又商谈该绣什么图案。秦氏见她们说得高兴,也跟着商量起来,一时屋子里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
自从蓝如璇嫁进了王府,家里再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情,气氛反而轻松下来。蓝老太太和蓝泽身子都不好,想管事也是有心无力,东府那边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偶尔过来给老太太请个安,除了炫耀一下亦没有别的伎俩,不理会便罢了。
原本担心着搬家,担心着蓝如璇出嫁,现在两件事都尘埃落定,如瑾再不作他想,打了走一步看一步的主意,安安稳稳守着母亲度日。经了进京之后的各种事情之后,她明白外间事非她能够左右,一旦皇权压下来,以她的力量尚不足以与之抗衡。于是索性稳住了心态,一边继续留意着外间动向的同时,全心全意伺候母亲养身安胎,将母亲放在了首位。
心态一松下来,便觉日子飘然而过了。每日里陪着母亲谈天说地打发时光,时时做些针线,若无外间那些隐忧,也称得上是岁月恬淡。这日母女两个和丫鬟们商量着做毡帘子,正说得热闹,去外头厨房里吩咐事情的孙妈妈回来,禀过了晚间的吃食,随口说道:“方才听人说府外又来了商号里要账的人,这次比上次人还多呢,纠缠半日了怎么赶也赶不走。”
如瑾问道:“不是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期限么,时候未到又来闹什么,吕管事着人打回去便是。”
“说是不顶用呢,一打他们就跑,等不打了,他们又围上来搅闹,缠得吕管事也头疼呢。中间听说还叫了官府差人过来,结果差人问明了情由之后又走了,说让两边好生商量,钱财欠账的事情他们不好插手。”
如瑾想了一想,随即冷笑:“这是有人事先打了招呼给官差罢,不然小民搅闹侯府,我不信京兆府的府尹有胆子视若无睹。”
自古有云民不与官斗,又云官官相护,说的就是官吏公卿偏袒徇私的道理,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习惯就是如此。在京城做官差的谁没遇见过官民纠纷,有几个敢秉公处理的,还不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只拿平民问罪。如今有人堵着襄国侯府的门庭叫嚷,官差竟然还能问明情由之后明哲保身的遁走,显见是欺负蓝家了。
如瑾派了碧桃去前头仔细探听情况,半个时辰之后碧桃回来,说是府门外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其中还不乏文人学子,大多都对着府门指指点点。尤其是其中一家讨债的商号抬了一个病重的老人放在门口,说是因为襄国侯强占他家货物不给银钱,导致商号将要关门,掌柜的急火攻心病入膏肓,伙计们声泪俱下地跪在蓝府门口求府里给他们结账。他们哭得凄惨,围观人群已经群情激奋,不少人开始帮着讨债人吆喝襄国侯出来给说法了。
秦氏放下手中针线,诧异道:“怎么闹成这样,那人病得如何了?天气冷了还往外抬,不是要病上加病么。”
碧桃摇头说不清楚,她身为内宅婢女并不能随意走去门口探看,一切都是听外院仆役传来的消息。如瑾沉吟一瞬,旋即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再做计较,母亲且安心歇着,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氏叮嘱她多穿衣服别受凉,如瑾让她放心,自己带了丫鬟走出明玉榭。距离外院太远,如瑾让底下婆子抬了软轿过来坐上,婆子们脚力壮走得又快,不一会就将如瑾抬到了延寿堂前头。
再往前出了隔墙不远就是外院了,如瑾下了轿遣散婆子,打听出蓝泽正在书房里歇午,并没有理会府外的事情,自己便带了丫鬟往外走。
“姑娘难道要去外头看么?可不能去,听说府外堵着好些人呢,姑娘金贵身份怎可去抛头露面的。”碧桃见主子不是要等在外院后头听消息,担心地阻拦。
“不去亲眼看看怎知底细。”如瑾让蔻儿找了风帽斗篷过来,披上遮了容貌身体,快步进了外院。丫鬟们赶紧知会外院仆役们回避,一时惊得仆役们手忙脚乱,匆匆躲开。
如意一路朝正门走去,快到门口时候有吕管事迎过来,劝阻道:“姑娘别过去,让侯爷知道了又是一顿好气。”
“外面怎么样了,听说还有文人学子围观?”如瑾不理劝谏,径直朝前。
吕管事不敢深拦惹怒了她,只得跟在后头匆匆回禀:“本来只是几个商号伙计乱闹,被老奴乱棍赶走了几回,后来不知怎地就有人过来看热闹,越来越多,还引了书生过来……人多了老奴不敢再动粗,恐怕伤了侯爷的名声。”
“嗯,你做得对。”说话间如瑾已经来到大门口。
蓝府正门平日并不开,大家进出只走正门旁边的小侧门,今日因有人堵门口搅闹,小侧门也关了,只留了一条缝隙方便里面人观察门外形势。如瑾裹了斗篷,扶好风帽,只露出一双眼睛走到门前,隔着缝隙朝外探看。
门外果然有一副木板架子撂在地上,架子上头躺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人,瘦骨嶙峋的,病容一眼便知。旁边几个人哭着叫嚷,大约是时候长了,嗓子都哑着。另有十来个人也围在旁边帮腔,听言语都是商号来讨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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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蓝泽被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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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远些便是看热闹的百姓了,挑担提筐的老少皆有,中间夹着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脸上都是义愤填膺的神色。
“这里又不临街市,竟惹了路人过来围观,也真稀奇了。”如瑾看罢说道。
晋王旧宅本修在寂静之地,前后左右离闹市都有一段距离,就算门口人哭喊的声音再大也吸引不来路人。吕管事回说:“是商号的人带过来的,他们一路抬了病人哭着过来,惹了街上行人跟来看热闹。”
两人说话的工夫,围观的人又多了几个,依稀能看到是从远处闹市方向拐过来的。如瑾道:“这些商号胆子真大,若背后无人撑腰,哪个敢来侯府闹事。”
“……侯爷开恩哪,襄国侯爷可怜可怜我们吧,实在是银钱太多我们吃不消了呀!咱们铺子就是看着光鲜,其实哪有那么多家底呢,侯爷府里抬了那许多东西不结算,咱们负债累累已经维持不下去了,侯爷您体恤小民吧,您在脑袋上拔根头发比我们腰还粗呢,何苦占我们这一点便宜。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小民一铺子人可都指着这些过活呢!”
一个伙计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看起来实在凄惨得紧。围观的百姓里又被他哭得伤心的,也跟着抹眼泪。大多人都是带着怨气斜眼看向蓝府大门,几个戴方巾的书生连连痛心疾首地议论着。
“这襄国侯真是太不像话了,骄奢淫逸不说,还要欺压穷苦百姓,若不惩治他天理何在!”
“哼,我堂堂大燕就是被这些豪奢贵族拖累了。想当年第一代襄国侯跟着太祖打江山是何等功业,到如今儿孙一代不如一代,将祖宗的名声全都败坏了。”
“富人贵族横行无忌,当今天下还哪有公理可讲,污秽一片,肮脏不堪。方才还来过官差呢,却不给平民主持公理,打照面走个过场便溜走了,哪个会管侯府欠债不还棒打百姓!”
他们议论的声音不低,不但将一众围观路人说得更加义愤,连躲在门背后的如瑾都听了三言两语在耳中。碧桃不由低声抱怨:“这些个读书人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呢,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吗,我们府里什么时候欺压百姓了!”
如瑾又听了一会,退开几步离开了门口,离外头的喧嚣远了些,方才说道:“这事虽然不是我们有心,但在外人看来,错却都是在我们身上的。被封赏了宅子便不知天高地厚地摆阔,极尽奢华,这是一桩错处。强用了人家的货物不给钱,又是一桩压榨平民的错处。及至如今被人找上门来却闭门冷眼旁观,更是冷血无情,不将天理王法放在眼里。几条罪状压下来,襄国侯府便真成了他们口中败坏的勋贵了,拿出去问罪也不为过。”
“这……这也不是我们非要抢他们东西啊!”碧桃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