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外,听得声音却是暗暗蹙眉,这说话的声音她并不陌生,正是那日在威远伯府上做客遇到的张七小姐。
回头看去,果是一脸不屑的张七,正斜眼冷笑。她身边有个年纪相仿的少女,两人被十来个丫鬟婆子簇拥着,正围着几匹织金妆花挑拣。
张七小姐容貌不差,眉眼有几分似她的皇后姑姑,有端雅的底子,然而气度上却差得远了,尤其是这般斜眼冷目的时候,五官都是失衡的。她发上金饰辉煌,钗上流苏垂了老长,直触到肩上彩缎,用花团锦簇来形容亦不为过。只是满身华贵衣饰却捧了一张带怒的脸,怎么看都是别扭。
如瑾朝她扫了一眼,没理会她的挑衅,径自出门去了。然而转向下一间房间的时候,身后环佩叮当作响,张七小姐竟然追了出来。
“你站住!竟然对我视而不见,不知道行礼问好么?”
拔高的声音搅扰了满店宁静,隔壁几间都有人出来探看。张七身后还有人劝她:“七妹轻声些,别扰了旁人。”
张七显然是个不听劝的,一路跑进了这间拦在如瑾面前,抬起下巴:“府上家教真好啊,教出你这样不知礼数的丫头。”
如瑾朝旁边迈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含笑道:“张七小姐何事?若无事还请让开。”
这般泼妇似的作态,如瑾可不想跟她针锋相对,那未免太丢身份。
店里本来都是喜气洋洋买过年衣料的夫人小姐,张七这边高声起来,惹得大家都朝她看。大多是不认识她的,有人低语嘟囔:“谁家丫头这般无状。”
“嘘,好似是安国公家的,别惹了她。”有人低声提醒。
先前抱怨的人便不敢再言声,能到这种档次的店铺里挑拣的都是富贵人家,一听安国公都知道是什么背景。
张七小姐听了旁人的几句议论在耳,怒目朝周围瞪了两眼,又朝如瑾道:“见了我不知行礼吗,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为何要对你行礼?”如瑾依旧含笑。
“装什么!你不知道我是谁么,竟然对我视而不见?”
如瑾摇头笑笑,无奈的说:“抱歉,方才真没认出来,只听一声悍妇般的叫嚷,唬得我一时失神,没看出眼前竟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安国老公爷的孙女。”
一句话说得周围响起几声噗嗤轻笑,店里客人们被如瑾逗得憋不住出声,连忙又若无其事转过脸去做出挑拣布料的样子,其实耳朵都支着听这边动静。
安国公家和襄国侯家两位小姐的口角,别人都不愿意沾染,但看热闹这种事是谁都拦不住的,张七小姐的泼辣丑态自是被大家看光。
“你!”张七小姐虽然爱与人挑衅,口齿其实并不利落,被如瑾笑吟吟两句话堵得满脸涨红,气恨非常却一时想不出还口的话,顿时抬手就朝如瑾脸上打过去,口中只道,“当日顾着穆姐姐和海家的面子不和你计较,你还真当我是吃素的!”
她这一下来得突然,大大出乎屋中众人意料,连如瑾都没想到她会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简直和街头泼妇一般无二。
“七妹别这样!”和张七一起的少女伸手想要阻拦,却没赶得及。
如瑾和张七两人距离只有两三步,猝不及防之下哪里躲得过来,眼看如瑾就要被她抽到脸上。
却不知怎地,这张七抬手用力扇过来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似是滑了一下,整个人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膝盖撞击地砖发出好大一声闷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呀!”张七扑倒在地愣了一会,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腿上钝痛却蔓延了上来,疼得她猛然蜷了身子抱住膝盖,尖声大叫。
“疼死了!哎唷……快,快扶本小姐……”
这一番变故太过突然,连带着如瑾在内,满屋子人全都怔在当场,张七的丫鬟听着主子叫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弯身去扶却又碰疼了她,被她劈头喝骂。
如瑾举步退得远远的,站在货栏旁边冷眼看着张七在地上翻滚叫疼,暗忖这难道真应了举头三尺有神明的话,刚要打人就自己摔个跟头。
和张七同来的少女气质娴静一些,倒是没因此找如瑾的麻烦,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将张七抬起来,一路抬下了楼,说赶紧在附近找个医馆看看,别是伤了筋骨。临走时那少女特意来跟如瑾道歉:“我家七妹不懂事,不管你们之前有何不快,这次的事看在她受伤的份上,请别计较了,可好?”
对方彬彬有礼,如瑾便也含笑点头:“我与张七小姐只见过一次,也不知何处得罪了她,本就不想与她结仇。”
少女颔首而笑:“多谢小姐宽宏。”说罢匆匆跟在婆子们后头走下楼去。
这铺子为着透气,将临街的窗子开了半扇,如瑾走到窗边朝楼下看了看,只见张七被人抬着上了马车,然后那少女也匆匆跳上车,催着下人们赶车离开了。街上行人来往拥挤,这张府的马车却横冲直撞,车夫将鞭子挥得啪啪作响,飞跑着转过街角不见,留下车后一路行人东倒西歪,纷纷指着马车驰去的方向谩骂。
如瑾收回目光,恰见楼下崔吉等人散落站在自家马车周围。崔吉抱着一柄襄国侯府特制的钢刀斜靠在墙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如瑾看来。
与他目光相对的刹那,如瑾已经感觉不到初见他时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只有近乎漠然的平静。如瑾朝他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窗子。
之前迎客的女伙计不愧是大店铺的人,经了这番事后依旧笑容满面的招呼如瑾看布匹,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如瑾只说自己随便转转,打发了她,走出房间叫了楼梯口的碧桃过来。
“被张七这一打岔,刚才有些乱了,你在这边守着可看见了那人?”
碧桃却先上下打量了如瑾一番,“姑娘你没伤着吧?那张家小姐也太没教养了,怎能当众动手呢。”
“我没事,她还没打到我自己先摔了。”
碧桃拍拍胸口:“看得奴婢这个着急呢!方才张家小姐一出声奴婢就觉事不好,忙忙跑出去知会了护院,谁知崔领队说无妨,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急得奴婢只好自己回来帮忙,生怕小姐吃亏,倒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结束了。”
“方才你知会过崔吉?”如瑾心中一动,唇边不由带了笑,暗自摇头。
碧桃抱怨了崔吉几句,突然想起来如瑾方才的问题,连忙指着最远处一间屋子低声说:“刚才这边闹起来,那屋子门口有貌似香蕊的丫头露过头,现在应该还没走。”
“去看看。”如瑾连忙快步朝那房间走去。
是间陈列绢纱的屋子,货柜上满是一匹匹上好的纱料,还有一幅幅的轻纱垂挂而下,借着窗口吹来的微风飘摇着,如烟似雾。
一团火红色的人影站在一幅浅粉色纱帐之前,头上帷帽除去,正仰头朝上观看,伸出皓腕如雪触碰着纱料。
那身段,那侧影,与五姑娘蓝如琳一般无二。而她身边的丫鬟恰好面朝着门口,正笑眯眯说着什么,旁边有女伙计笑容满面的介绍料子。
“……五妹?”如瑾蹙眉站在门口,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
这间屋子里客人不多,除了女子主仆二人只有另外一拨四五人,说话声音不高,如瑾这一声虽然很小,屋中的人却都听见了。
那女子闻声转过脸来,闪动的杏眼微微眨了两下,仔细打量如瑾之后,突然弯唇笑了。
“三姐姐,数日不见,别来无恙。”
她身旁的丫鬟乍见如瑾碧桃,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