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那是别人的血,姑娘太好了,咱们都没事!”碧桃将如瑾用力抱住,又哭又笑的喊着,因惊惧而发抖的身子现在还没有平静下来。
如瑾知道她素来胆小,连忙抚慰的拍了拍她,将凌慎之等人交给刘景枫去处理,拉着她快步进屋去看祖母。
石屋跟前满地都是死尸,官兵的,乱民的,还有刘府下人的,刘衡海带伤指挥众人将伤者抬到一边治疗包扎,有胆大的婆子从屋里出来帮忙,门口一团忙乱。如瑾带着碧桃进屋,只看见比门口更混乱的画面。
孩子啼哭,妇人低泣,丫鬟们来回忙乱的走着却又不知该干什么,有些人见了门外尸首成堆,不是吐就是哭,还有吓晕倒地的。如瑾勉强在人群里找见事先留下的护卫,挤到他跟前,看到已经醒来的祖母正在贴墙愣怔坐着,状似痴呆。
护卫简略说了方才的情形,原来如瑾等人率先冲出之后,刘衡海几人想趁乱带着女眷们逃出,却在第一次冲击时就被乱箭射了回来,再也没得机会出去,后来有黑衣人来救,满屋女眷是以得到保全。
如瑾听了暗暗感叹,知道长平王这次不仅救了自己,也救了刘蓝两府一大群人,他们若是不来,不但如瑾一行冲不出去,留在石屋里的人最后也会惨遭屠戮。幸好,现在大家都没事。
如瑾见祖母只是愣怔,性命无碍,便暂且让金鹦银鹦照看着,自己回头清点了一下蓝府的丫鬟婆子。死了两个婆子,还剩下几个并两个小丫鬟,如瑾将众人都聚集到一起,围在蓝老太太身边守着,然后便去刘老太太跟前询问情况。
这位舅祖母虽然有临危不乱的镇定,但毕竟年纪太大了,经了这一场血腥身子熬不住,此刻已经倒在婆子怀中只顾喘气,并不能痛快说话。大太太李氏忙着聚拢清点仆婢,二太太周氏和三太太何氏守在她身边,几人脸上都没有血色,勉励撑着。
刘雯领着妹妹们,刘霄照看着弟弟们,两个姑娘还算镇定,见如瑾过来,三人对视,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三人握着手简单说了两句话,如瑾见她们只是受惊并无别的伤处,心里记挂着凌慎之等人,遂告辞要往出走。
恰在此时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女子啼哭,在满地尸首的情形下显得尤为骇人。
“母亲啊——啊——你醒醒啊——你们怎么不救她,你们好狠心!”
如瑾转头循声望去,隔着重叠人影,好容易看见门口附近有个紫衣少女跪在地上嚎哭,正是来刘家做客的潘芩。她面前躺着一个妇人,如瑾看不清妇人的脸,但凭着少女的哭声,也知道那定是潘夫人了。
刘霄冷哼一声:“还要我们救她?莫说根本来不及救,就算来得及,也不为她浪费力气!现在倒想起让刘家人救她了,方才是谁嚷着与刘家毫无半点关系来着?”
如瑾想起不久前听到的潘氏母女的对话,料想大约是潘夫人趁乱朝外跑,大喊自己无辜之类求着官兵饶恕来着。当时混乱刘家人来不及管她,此时事情平息,想起她方才叫嚷的话,谁能不怨怪呢。
刘雯止住堂妹的抱怨,看着啼哭不止的潘芩道:“潘夫人已经丢了性命,我们就不要说这些话了,由她去吧。”
刘霄闻言收了怒色,叹口气说道:“真是咎由自取,方才她要不冲出去叫嚷,跟着我们好好待在屋子里,哪会送了性命。”
“一念之差,若是心存良善,方才她就不会选错路。”刘雯的感慨让如瑾深以为然,选什么样的路,得什么样的结果,两世为人的她体会最深。
如瑾告别刘氏姐妹,出了石屋寻找凌慎之。出门却看见崔吉穿了日常衣服正在一边忙碌,旁边跟着一个背药箱的人,那人包扎清理伤口的动作十分敏捷,甚至比凌慎之还要迅速,显然是熟谙此道。凌慎之和蓝家几个受伤的护院都伏在地上,已经包扎完毕。虽然是冬夜,但地面被火烤了半宿,并不寒凉,伤员暂且躺一下无妨。
见如瑾出来,崔吉停了手里的事上前低声道:“他们休养即可。”
这是叫她不必担心,如瑾点点头,上前仔细查看了凌慎之几人的伤势,见几人虽然依然昏迷,但呼吸还算平稳,暂且稍微放心。崔吉带人又去帮刘府处理伤者,没多久刘衡海包着纱布朝如瑾走来,叹道:“今夜亏得侯府这些护卫,不然也许没到石屋,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
“伯父府上的家丁护院也勇猛得很,蓝家的人毕竟数量少,出不了多少力。”如瑾道。
刘衡海顿了一顿,略有犹豫,最终还是问道:“适才我看见你家有人用弓弩……似乎并没有特旨准许襄国侯府私用枪弓,这个?”
如瑾会意,忙道:“伯父不必担心,以后我让他们注意就是,方才情势紧急,一时也顾不得。”
刘衡海点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私造私用枪弩等同谋反,告诉你父亲注意些吧。一旦在人前露出半星,恐怕就要大祸临头。”
“多谢伯父。”如瑾诚恳道谢,想起突来又突走的长平王一行,遂挑起话头问道,“方才幸亏了那些黑衣人,不过如今左彪营折了这么多人在此,伯父可想好善后的应对了?”
刘衡海在黑衣人扔了乱民尸体在跟前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对方所想,这事他本不必和如瑾解释,然而方才混乱间,他隐约看到远处如瑾似乎和几个黑衣人在一起,心中存了想法,见如瑾问,便道:“是左彪营到刘府来平乱,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杀敌,因此损了一个小队?”
他的语气并不十分确定,等着如瑾表态。如瑾暗自感叹这位伯父的机警,比生父蓝泽不知强了多少,点头道:“伯父所虑极是。容侄女说一句不中听的,即便是没有救兵前来,即便今夜刘蓝两府要遭大难,郑运和庆贵妃太子妃等人的事情,恐怕伯父也不便轻易说出。您和郑运的恩怨事小,涉及太子、京营和乱民的事情,实是大事。”
刘衡海慢慢锁起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掉,最终用力点头:“难为你能想到这点,连我一时也未能想明白,侄女,多谢你提醒。”
他这一声谢十分诚恳,完全忽略了两人的辈分关系,只因如瑾所说之事着实有理。左彪营趁乱杀朝臣是真,但刘府即便逃出人去,将此事说给旁人听,甚至上本告状,恐怕也没有什么凭据能佐证此事。行凶的官兵是不会认罪的,光凭刘府一家之言,要想让上头主持公道难比登天。而至于说到郑运和庆贵妃等人挟私报复的事情,更是没有凭据了,即便能让左彪营这一队官兵伏法,他们顶多也是替罪的,又如何能追查到庆贵妃头上?到头来不但不能报仇,反而会惹下更大的麻烦。更何况此时牵扯了京都之乱,又涉及太子一系,到时会起什么样的枝节实难预料,弄不好刘家就要卷入储君之争。
如瑾见刘衡海头脑清醒,进一步说道:“侄女说几句不知轻重的话,伯父若不愿意,只当听听就算,莫要生气。”
“你但说无妨,经了今夜之事,伯父只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怎会和你生气。”
“那么侄女就说了。”如瑾斟酌言语,放低声音道,“依侄女看,今夜之事不如暂且压下不提,伯父约束了府里人莫要乱说乱传,只当官兵未曾做过下作之事。他们的伤亡全都是乱民造成,刘府的伤亡也是乱民所致,其他的事情就不必上本参奏了。等着日后暗中查出线索把柄,万无一失时再揭出此事。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若是有人走漏今夜之事,我只说是乱民假扮官兵,必不牵扯左彪营和太子妃等。”
刘衡海接话很快,如瑾暗自点头,知道这位伯父已经完全明白了。庆贵妃势大,太子是储君,凭刘府的力量完全不能与之抗衡,若是真的对上,那后果可想而知。唯一的出路只有暂且隐忍,只待日后寻机再算账。
“侄女,伯父我也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刘衡海突然说道。
“伯父可是要问那些黑衣人?”一见他神色如瑾已经了然,只道,“今夜多亏了他们相救,此等大恩,也不知该找谁去报。伯父家中世代习武,是否结交过某些江湖朋友,关键时候驰援来救,是伯父广结善缘的福气了。”
长平王那样装扮而来,自是不愿意泄露身份,即便刘衡海是亲戚,如瑾也不能说与他知道。
好在刘衡海也是明白人,一见如瑾如此说话,立刻笑了,摇头叹道:“若不是侄女你,刘家今日要遭大难。这份恩情伯父谨记于心,侄女日后只当这里是家,有何事为难也尽管跟我开口。”
两人又说了几句,刘衡海过去安置府中人了。先前他曾叫人去乱民堆里捉拿郑家家奴,可巧有个机灵的护院捉了一人,后来局面乱了,他带着那奴才熟门熟路躲进了外宅的一座假山里,此时摸出来和主子回禀,刘衡海叫他不要声张,带了那个郑家奴才暗自关押去,以待日后。
刘家众人忙着灭火,收拾出了一处房舍,将女眷和伤员们都带过去安顿。尚未安顿清楚,府外又冲进一众官兵,比方才那些人数更多,将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刘衡海看清对方服色才放了心,来者不是别个,正是右骁营的官兵。
燕朝京都两大京营护卫,此次平乱也由两营分别出动兵丁。本朝皇帝为了牵制掌控,这两营的掌军武将从来都让彼此有隙的人担任,因此上这两营官兵也相互不对付。右骁营来的这一队将近两百人,由把总带队,到刘衡海跟前勒马上前施礼,指着一地尸首问道:“请问将军,这些伤亡?”
“是左彪营将士们拼死平乱,与作乱教徒同归于尽。”
“真的?”把总自然不能相信。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攻入府宅的乱民全都死了,前来剿匪的官兵也全都死了,怎么都是蹊跷,何况刘府进来的乱民比别家多了许多。
“自然是真,改日本官还要上本为这些阵亡的将士夸工请封。”刘衡海虽无兵权,但武将官职上是远高于这个把总的,他说得面不改色斩钉截铁,那把总也不好深问,只得草草叮嘱几句,带着人在府里转了一圈,确定再无遗漏的乱民,又飞奔出去到别处平乱了。
如瑾带着蓝府的仆婢,命人抬了祖母,和刘家众人一同进入石屋附近一所还算完好的房舍。说是还算完好,其实这院子也起过火,烧了东厢房,只剩正房和西厢还能进人。女眷们都进入正屋,西厢房那边是受伤的家丁护院,非常时候,也不讲究男女之防,大家挤在一起还能图个心安。不知何时崔吉身边又多了二十多个护院,他们守在小院周围,让刘衡海等人十分放心,自去外头收拾残局。
潘芩被人拽过来,一直哭哭啼啼叫喊着母亲,虽然哭得人心烦,但也着实可怜。李氏命人将她母亲的尸首停在院门旁边的小值房里,等着动乱平息之后送回潘府。
天光已经开始放亮,冬夜再漫长也快要过去了,空气里还弥漫着烟尘,焦土和血腥气味凝聚不散。男仆们灭火,清理尸体,在外忙碌着,府里到处都是未曾燃尽的火光和浓烟。再往远处看,整个京都处处见火,也不知这次天帝教徒作反到底是多大的阵势。
如瑾惦念着家中的母亲,然而这个情势下也不能冒然出府回家,只能焦虑盼着街上早点平静。刘家的孩子们惊怕了一宿,此时终于哭累了,渐渐睡去。太太姑娘们也都各自依偎着打盹,屋子里逐渐静下来,如瑾睡不着,带着碧桃去厢房那边查看凌慎之。
刚出门却看见门口蜷缩坐着一人,在黎明的寒冷中冻得瑟瑟。“谁?怎么不进屋呢?”如瑾朝那人问了一句。这时候已经没有主仆之别,丫鬟婆子们都和主子同屋挤着取暖,这个丫鬟为何要自己在外挨冻。
院里灯笼早就烧没了,天光未曾大亮,如瑾没看清那人。碧桃弯腰仔细瞅了瞅,惊讶道:“是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