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有点乱。
庆贵妃笑得欢畅,似乎看秀女丢脸是很快乐的一件事,也不理她们,转向张德说话:“这雨越发大了,该给她们找个避雨的地方才是,都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身子弱,淋坏了谁都不行呀。传出去让人以为咱们宫里人刻薄呢,连秀女都照顾不好。”
张德躬身:“奴才早已派人去取雨具了,附近的两处宫院也在打扫,很快就让小主们挪步。”
“这还好。”庆贵妃的兴趣似乎不在此处,借着亮起的天光眯了眼睛,仔细朝秀女们身上打量,半晌后招了招手,“让那进了院子的都出来,本宫看看这次都有谁。皇后娘娘可发了话,要给太子和王爷们添人呢,不知你们谁有这福分。”
如瑾随着院中的勋贵秀女们鱼贯而出,分成几排列在庆贵妃的步辇之下。庆贵妃一个一个的看过去,目光扫到谁,谁就低了头。如瑾早就垂首站在人堆里了,不想和庆贵妃照面。
“安国公家的孙小姐在哪儿,本宫怎么看不到呢?”
张六和张七小姐从后排出列,依足规矩给庆贵妃请了安。庆贵妃上下打量两人,“收拾得真齐整。”说着就朝张德道,“一会你们抬抬手,皇后娘娘中意自家侄女,想把她们指给皇子呢,你们可别把人家从首轮就刷下去。”
秀女中大有不知宫中事的人,闻言俱是色变。皇家选秀向来以严谨著称,庆贵妃这么当众徇私,可是实实在在打了皇后的脸,日后就算张家小姐真的进了王府,那也要背着走后门的骂名抬不起头。
旁人不敢言声,内侍张德正色道:“贵妃娘娘容秉,奴才得皇上皇后所托操办选秀,不敢懈怠渎职,一切按着规矩来办,娘娘的吩咐奴才不敢应承。”
这回答中规中矩,只说规矩,不掺合后妃的争斗,庆贵妃无奈摆手:“罢了,就知道你是秉公无私的人,本宫不难为你。”
说着继续朝秀女堆里张望,问道:“哪个是襄国侯家的小姐?”
如瑾讶然,没想到庆贵妃指到自己头上。前世她们虽有交集,这一世却还不认识呢,这尊贵的娘娘为何要关注她?
海霖曦斜眼一瞥,投来探询的目光。如瑾不理会她,轻轻走出了人群,“臣女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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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笑里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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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次觐见后妃,那是要行大礼的。但地上被雨水淋得湿滑,如瑾便和适才的张六张七一样,也行福礼。而且她心里还有个念头,若然庆贵妃怪罪她失礼,借故处置,正好让她躲过选秀。
宫妃找秀女的麻烦并不是新鲜事,看哪个秀女太过出众,找个理由打压下去很正常。在选秀之前就打压的,一般处置的不会太严厉,因为此时秀女并不完全算是宫里人,还要顾及她外头的家族和旁人的议论。等入选进了宫,被拘在宫里学规矩,而册封的位份还没有定下来的时候,那才是真的步步危机,若是被妃嫔们挑到了错处,宫规压下来,丢了性命也是家常便饭。
如瑾屈身下去,很是盼着庆贵妃能在此时发难。
然而庆贵妃却一点也不在意,根本没有找麻烦的意思,在如瑾礼还没行完的时候就叫起了,态度也是十分和蔼,“果然是个标致人儿,无怪要被人看重了。”
如瑾心里纳闷,庆贵妃话里有话,自己这是被谁惦记上了,乃至惹来她的关注?
庆贵妃一招手,辇旁一个捧盒的宫女便走到了如瑾面前,将手中精致小巧的木盒打开,露出里头莹润通透的一汪白玉镯。
不是顶级材质,却也算很好的东西了。
如瑾狐疑,等着听庆贵妃的下文。
“这东西拿了去吧,你很投本宫的眼缘。”
如瑾连忙屈身:“臣女不敢。”心里腾腾乱跳,对庆贵妃这一手感到迷惑和焦虑。她今日是来走过场的,可不想这么扎眼。在场那么多贵女淑媛,庆贵妃赏谁不好,为何偏偏赏她?
庆贵妃笑:“有什么不敢的?据本宫所知,你可是个大胆的姑娘,生死关头都十分沉得住气,接本宫一个礼就说不敢了?这可真是不给本宫面子。”
面对着笑吟吟的庆贵妃,如瑾冒了冷汗。
这可是个笑里藏刀,翻脸不认人的主,上一刻还在跟你开玩笑,下一刻就可以喊了宫人动手的。曾经在宫里的那段时光,如瑾没少领教庆贵妃的厉害。
但那时候,如瑾还有恩宠作为倚仗,庆贵妃不敢明里做出太跋扈的事,但此时天上地下的身份差别,无依无靠的如瑾惹不起这尊大佛。
“贵妃娘娘息怒,臣女对娘娘满心敬重,不敢拂了娘娘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臣女没有帮过娘娘什么,平白接了娘娘的赏赐是为不敬,因此臣女不敢接。”
“嗯,不禁模样生得好,舌头也利落,很对本宫的脾气。要不是皇后娘娘有意将你指给老六或老七,本宫还真想把你留给太子呢。”庆贵妃支肘撑在步辇的扶手上,丝毫不顾自己的话引起多么大的震动,只管念叨,“说起来,静妃妹妹的老十年纪太小,不然她定也喜欢你这样的孩子。”
如瑾只觉脑子里嗡的一下,全身的血都冷掉了。
皇后有意将她指给王爷?为什么,皇后为什么会认识她,又为何要将她跟王爷连在一起?不对,庆贵妃和皇后向来不对付,这话里定有水分,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可若不是真的的,庆贵妃又如何敢当众给皇后造谣,贵妃毕竟是贵妃,暗中和皇后角力可以,明面上不会胡乱生事……
好几个念头闪过脑海,如瑾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
被庆贵妃笑眯眯的盯着,被秀女们或惊讶或羡慕或嫉恨的看着,她却不能空站着不说话。一瞬间的呆愣过后,如瑾提裙跪在了地上。
地面铺着上好的砖石,雨水落在上头很快就会渗入,路面没有积水,然而潮湿和寒凉是挡不住的,如瑾一跪,顿时便觉阴凉透骨。京城里的春日真是冷,花开得好,亦有清寒。
可此时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呢。裙子脏了,腿脚渗凉,这些都不重要。
“臣女资质浅薄,实在当不得娘娘的打趣,听了娘娘的话只有无地自容而已。太子殿下和王爷们是天家贵胄,帝之血裔,光华如天上星月,而臣女微贱如泥土,不堪相配,求娘娘慈悲,莫要拿臣女开玩笑了。”
如瑾俯首,额头碰触在冰凉的地面上,让她想起潋华宫里的那个深秋的早晨。
春之容华,秋之萧瑟,原来她都躲不过匍匐于地的屈辱。这宫廷就像是她的禁地,不论以怎样的心情走入,都要被人拿捏性命。
涵玉宫前挤着密密麻麻几百个秀女,可却静得出奇,除了庆贵妃的笑声,再也没有人发出别的声音。
有灰衣内侍匆匆走来,在张德耳边禀报几句,然后张德便朝庆贵妃躬身,“启禀贵妃娘娘,给小主们凑的雨具准备好了,两处宫院也收拾停当,您看?”
“哦,这雨是真的大了呢。”庆贵妃抬起头看天,朱云华盖为她遮挡了雨水,她不必像秀女们一样湿了头发和脸。“本宫不过是路过而已,倒是耽误了你们这些时候,张公公,对不住了。”
“奴才不敢当。”张德身子弯得像虾子。
庆贵妃挥挥手,“你自安排吧,本宫这就走。”
“是。”张德恭敬一礼,起身吩咐手下去拿雨具,又让文武官出身的秀女们移步到旁边的宫院暂避。
十几个内侍抱了大堆的油纸伞小跑而至,于是勋贵秀女们有了遮雨的物件,不必再受雨打之苦。而那些要移步的秀女也没有立刻离开,磨磨蹭蹭在慢步走着,倒是不怕淋雨了,尽可能多的听庆贵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