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洞房之夜的羞辱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了,她开始管家了,也管束好了那群姬妾们,夫君开始务正业读书,皇后对她的笑容越来越多了,一切都在她的努力下慢慢变好……
可是长平王这一扔,使她又感觉到了新婚初期的提心吊胆,一颗心悬了起来,落不下去。
“王爷您……”她尽量用平和温柔的目光注视眼前人。
长平王穿着玉白色的家常直缀,脸色冷冷的,像是一块冰。她觉得他还是穿墨色的衣服比较顺眼,起码墨色不会给人冰雪的感觉。
“你今天做了什么?”长平王开口问道。
张六娘的心漏跳一拍。今日的事……她到底不踏实。
他发现了?
“王爷,妾身今天整日都在忙着给父皇送节礼的事,料子绣线都定下了——还是和蓝妹妹一起商量的,今晚妾身就想动手开工,紧趁着做,应该赶得及。”她说起奉皇后之命绣寿字的事情,特意提了提侧妃,想试一试夫君的态度。
然而试出来的结果让她非常惶恐。
长平王直直盯着她,目光之寒冷,让她几乎不能维持嘴角上翘的弧度。
“你知道本王问的是另一件。”他说。
“是……哪一件?”
长平王突然朝她淡淡的笑了笑,袖子一抖,抖出一个寸余的小盒子来。张六娘立刻认出那是文太医交给如瑾的药散盒子,她心头猛跳。
原来到底是因为这个……
她保持冷静,作势将盒子拿了起来细看,“似乎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了。王爷是从哪里得来的?”
“打开看,本王看你还能装多久。”他的话毫不客气,一直没有移开盯着她的视线。
张六娘觉得自己应该强硬一些。她将盒子放回了桌上。
“王爷,您今晚唱的是哪一出?”她皱起了眉头,语气变硬,“妾身自问循规蹈矩,没有什么错处,您突然过来打骂我的丫鬟,又阴阳怪气的指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是您明媒正娶迎进府中的妻,和您相处,不求举案齐眉,起码也要求个相敬如宾。我敬重王爷,王爷又是怎样待我的?温柔和顺是女子之德,可我并非木头人,也是有脾气有感情的,如果您今日不说出缘故,我不答应。”
“呵,倒是很有气势。见惯你温柔和顺这许多年,倒是头次知道安国公府的六小姐也有脾气。”
长平王自己打开了小盒子。
里头最初装的满满的药散只剩了一点,另外又装了一块小小的碎布,浅碧色的,绣着单线曲蔓,张六娘认出那是如瑾衣服上惯有的花纹,于是这碎布她也就认了出来,正是今日白天如瑾穿的上襦的衣领,被撕了下来。
但是她依旧冷着脸问:“王爷,敢问这是什么?”
长平王指着那碎布道:“这是药引。”又指着那浅豆沙色的药散,“这是主料,的确有祛味养肌的效用,不过里头还填了一味东西。”他冷冷的瞅着她,不疾不徐的解释,“这东西,跟姓文的所开的方子里另一味药材相辅,可是很有大作用的——比如你从今天开始用,用上那么一两个月,日后还能不能给本王开枝散叶,那可就说不定了。”
张六娘微惊。
前日进宫请安,姑母的话回荡在她耳边:“……你成亲这么久没有动静,保不准别人有动静,长子绝不能是庶出,本宫没有做到的事,你不能再有遗憾。什么都是虚的,唯有子嗣,你明白么?”
她当时不敢反驳,隐约知道姑母要做什么,更不敢拦阻。文太医来了,她就依命帮着,却也不知道详细缘故,长平王说出的底细,她也是初次得知。
“王爷,您说的话妾身听不懂!”除了硬抗她别无选择,“您的意思是妾身故意要害蓝妹妹?可这件件样样妾身半点未曾沾手,若真是像您说的那样,您不该去找文太医么,倒来这里和妾身对垒起来。妾身还要问问您,到底我做了什么使得您这样猜度?”
长平王对她的质问一概不理,只说:“本王只是告诉你而已,并不是跟你对质。你这样的心性,值得本王和你对垒么,本王也不需要你的承认。”
“我是什么心性,倒要请教王爷!”
长平王笑笑:“你是什么心性?六岁时跟七娘进宫,皇后赏果子给你们,你要展现姐姐的宽容爱幼让张七娘先挑,她挑了大了,你拿了小的,过后却假意被宫女碰倒摔了一跤,让那宫女被罚在毒日头底下跪了一个时辰——而那小宫女不过是洗果子时没有挑好均匀个头罢了。你说,你是什么心性?”
张六娘听着心惊。她几乎都要把这件事忘了,努力回想才隐约记起一点零碎片段。那么久远的琐事,怎么长平王会记得呢?而且就算他看见了全部,又如何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想的?连姑母都没看出来的!
“王爷,您说的事是什么,妾身不记得,您大约是记错了。”
“记没记错什么要紧,本王又不稀罕你认错。只是让你知道,别在本王跟前耍小聪明。”
张六娘深吸一口气,“王爷,您这么做,对妾身不公平。即便您说的都是真的,可文太医跟妾身素无来往,这事您不该怀疑到我的头上。而且说不好听的,这府中姬妾甚多,我要害人不如全都害了干净,只截了蓝侧妃一个人的子嗣有什么用。”
“那是你的事,根本王什么关系?”长平王扔掉盒子下了地,掸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好像在这里坐上一会有多脏似的,“从此刻起,你不许再离开这院子半步,包括你的人,有什么事,让英子她们给你办。”英子就是那几个木桩子之一。
张力娘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您要禁我的足?!”
“老老实实待着,若是表现好,本王可以考虑网开一面。”
“您……您在说笑话?!我是您的妻子,是这府里的王妃,没有任何错处您要禁我的足,您到底想怎么样?”张六娘忍了又忍,还是没把皇后和安国公府搬出来,她想,不到最后一步,她不能用娘家压制夫君,不然一次一次下去,夫妻之间就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
可是长平王却替她说了出来:“别这么多有的没的废话,宫里本王自有交待。”他临走时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你姑姑不会替你出头的,放心吧。”
他拂袖而去,然后内室的门啪的一声被重重关上。
张六娘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半日没挪窝。她完全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让长平王又恢复了新婚初期对她冷嘲热讽的态度,她实实在在撵了他的乐女都没换来这等对待,今日不过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他为什么,又凭什么这样对她?
桌子上翻倒的小盒子反扣着,药散撒的到处都是,浅豆沙色的粉末落在油梨暗黄的桌面上特别特别刺眼,张六娘走过去,帕子都没用,直接拿衣袖狠狠将药粉都擦掉。
桌面干净了,袖子却脏了,她紧紧的握着拳头,浑身发抖。
她去开门,门却被人从外头闩住了,她用力的拍,高声喊丫鬟,却没人理她。愤怒之余她渐渐感到了恐惧,赶到窗边拉开了窗子。晚风卷了几片落叶扑到还未曾换掉的窗纱上,零星的灰尘迷了她的眼睛。
院子里灯笼高挂,花木扶疏,依旧是每天的样子,可是来回走动做事的仆婢们不见了,偏厢的下人房里门窗紧闭,也不知是不是都在那里。门口廊下等处站着的权势木桩子侍女,她陪嫁过来的八个内侍也都不见了踪影。
她真的害怕起来。
……
如瑾是第二日早晨起来才知道张六娘被禁足的事。吉祥猜测:“定是昨天的药有问题,王爷发作她呢。”如瑾摇摇头,想不通缘故。明明昨天白天长平王还绕着弯传她回来,怎么晚上就会去发落张六娘呢。他不隐蔽了吗?
该不会是为了她才如此冲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