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皇上越是对他怀有芥蒂,就越是把他往咱们这边推。若当日宫变时他还是个喜欢中立的,现在除了站在咱们一边,已经别无选择了。”
站队这种事,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曾经被长平王指挥着平乱的陈刚,早已被扣上了七王一党的帽子,摘了也没用,换别的帽子更没用。好在此人显然是个聪明的,知道自己处境,肯主动贴过来效忠。
“皇上这两天如何?”如瑾想起宫里那位被迫“病重”的君父。
“还和前阵子一样,太医说要慢慢调养,现在天气快冷了,他们正在配制新的滋补方子。”说完,祝氏附耳低声,“王爷吩咐过,他打完何氏之前不许皇上出岔子。”
就是不能有国丧再让朝廷动荡的意思吧。如瑾低了低眉头,轻声道:“让伺候的人小心些。”
那天对皇帝动手的时候,她自然暗暗盼着长平王能站在她这一边,事实上长平王也的确那么做了。然而后来日子长了,有时候如瑾仔细回想这件事,觉得长平王肯在那种情况下处置生父,定然不只有情势所迫的缘故,应该也不会只是怨恨皇帝觊觎他的女人。
长平王对皇帝,似乎从来都没有流露过父子情分。如瑾自己讨厌生父蓝泽,但最多给他用两回致病的药物,事后心中更有歉疚。不管蓝泽如何对待母亲秦氏,对蓝泽喊打喊杀这种事如瑾是绝对想都没想过的。
正常人不都是如此吗?
可长平王当着皇帝的面杀掉康保时,那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样子,会让人误以为他其实希望将那一刀砍在皇帝脖颈。
……帝王之广有四海,君临天下的权力,可不是为了恣意收拢女人而存在的。这么多年过去,您的毛病是一点儿没改啊!
……您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被你惦记着只会让她们泉下不安。
杀康保的时候,长平王口中念叨的这几句话,让如瑾知道曾经也许发生过什么事令他刻骨铭心的记恨,而且涉及人命。但事后长平王从未主动提起,他每日忙碌辛苦,如瑾也不忍问起旧事影响他的情绪,一来二去就这么搁下了。
如瑾觉得生在帝王家真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亲情淡薄几近于无,父子兄弟之间反目是常事——起码大燕建国以来这几代帝王中,没有一个手上不染亲人血的。
如果长平王最终如愿以偿登上大宝,自己的孩子……如瑾不由抚住腹部。她可不想让儿女们互相猜忌敌对,若那样,她宁愿把孩子放到乡间去,便是没有荣华富贵,平安一生也就罢了。
……
宫里来了传话的,是静妃和熙和长公主一起发下的命令,吩咐京中六品以上命妇翌日全部进宫,和宫妃一起为出征将士祈福。
大燕开国时定的位份,郡王妃位比从二品妃,侧妃位比从三品嫔,如瑾这个外命妇也在被通知之列。然而来长平王府传话的可不是寻常跑腿的小宫人,而是静妃跟前的大宫女织素,还有熙和长公主的一个二等丫头。
这相当于是给她一个交代。
如瑾请织素二人进屋喝茶,织素道:“奴婢们还要去其他几位长公主府和国公府,不敢耽搁。多谢蓝妃美意了。我们娘娘特地叮嘱过,蓝妃身体不方便明日可以不去,襄国侯夫人身子也弱些,又带着孩子,也可以不去。”
如瑾笑着谢过。熙和的丫头上前说了几句寒暄客套的话,又说:“我们主子说,六王妃她们原本是奉旨随着六王爷一起在家的,但这回事关重大,她们必须也要来才行。为国祈福,正好消解她们以前做过的错事。我们长公主让奴婢转告蓝妃,六王妃她们久不出门,宫里新的规矩兴许都不知道,以后若是您遇上了劳烦提点她们一番,免得被人看见她们失礼笑话,丢了皇家脸面。”
转告提点是次要,表明自家立场才是关键吧?如瑾心领神会,笑着答应,织素和那丫头便一起告辞走了。
秦氏正在收拾今日从蓝府带过来的衣衫用品,以便长住在辰薇院,听说宫里这个信儿,立刻道:“静妃娘娘很会体谅人。只是我最近身体很好,明日不能托大不去,你在家养着就是了。”
如瑾道:“您去,我也去。王爷不在京里,我见见那些命妇们,也算帮他打探朝臣态度了。”
“……那你的身子?祈福这种事,听说有时候在佛前一跪就是几个时辰,你怎么受得了。”
如瑾笑着说:“您糊涂了,静妃娘娘连您身子不好都能体恤到,难道还能让哪位夫人跪晕了不成?本是为国祈福的好事,若让命妇们累出三长两短来,那不成了罪过。到时候像身怀有孕的、体质不好的、年岁太高的诸如此类,定然都会有照顾。”
秦氏这才放心,想起是第一次进宫,未免有些心里没底,将胡嬷嬷叫到一边仔细讨教起宫规礼仪来,又商量该穿什么衣服,想起自己没带礼服出来,就要派人回去蓝府拿。
如瑾拦了,“不过是寻常进宫罢了,又不是面见帝后,明日进宫的人多着呢,您不用紧张。”
“哪里是我紧张,我一个偏远地方出来的,再体统也会被京里人笑话,我难道怕那个?只是你嫁入了王府,我不能给你丢脸,也不能连累王爷被人嘲笑,小心点总没错。”
于是秦氏终究还是命人回府取了侯夫人的礼服过来,又不断和胡嬷嬷请教。
如瑾莫名就想起了前世。那一次也是母亲头回进宫,更是最后一回。当时蓝家破败,母亲粗衣布衫满头白发,生离死别之际,与今朝是全然不同的状况。
然而,疼惜女儿的心是始终如一的。
“母亲,您放心,明日没人敢笑话您的。”如瑾窝到秦氏怀里撒娇。
长平王带兵在外,满京命妇为出征将士祈福的当口,谁会不长眼笑话王侧妃的母亲?那真是嫌自家老爷做官太久,急着致使回乡。今非昔比,如瑾要母亲抬头挺胸进宫,接受所有人的敬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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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6 祈福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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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京六品以上的命妇,包括各部各衙门的朝臣太太,勋贵亲贵家里的恩封妇人,林林总总加起来人数可不少,这日一大早,几百号人奉命进宫,乌泱泱站在内宫门前头的小广场上,放眼望去是一片珠光宝气,珠环翠绕。
品阶高的夫人们早被请到附近一处闲置的宫室休息去了,还有那怀了孕的,身子不好的,年事已高的,无论品级也都请到屋子里安置,于是苦了那些品级不高身子又强健的,站在大清早的凉气里站得脚疼。
静妃早有些沉不住气了,不断打发人给屋里安置的命妇们送茶送点心,但一旁的熙和长公主就是纹丝不动,只管与一早就到的秦氏如瑾母女两个说闲话聊天。
命妇们是奉命卯时前进的宫,到了辰正,静妃终于不想再听熙和絮叨,站起来笑着提醒:“您看,外头各位夫人太太们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秋日里早晚天凉,总站着不好,咱们还是早些祈福去?”
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代职中宫,哪里敢将满朝命妇晾在外头半个时辰?就算她不怕被人议论野心骂嚣张,也得顾忌娘家是否会被大小京官惦记。本来这场事若没有熙和长公主一力坚持,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搞这么大阵仗的。彰显自己的地位权柄固然重要,被人抓了辫子可不是玩的,弄不好别说更进一步,就是现在的代职之权都会被弹劾下去,宫里又不只她一个妃子。
熙和长公主闻言却依然端坐如山,和秦氏又聊了两句才回答静妃的话:“祈福是大事,总要将仪式准备好,否则冒冒然一群人去了佛前岂不惊坏了菩萨?可不是闹着玩的。”
静妃腹诽,既然知道仪式不能马虎,您老怎么不提前准备好呢?卯时让命妇进宫,卯时才开始准备,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行?是谁信誓旦旦说仪式不用别人插手由她全权料理的?到现在还敢说没准备好。
然而熙和长公主对嫔妃向来不假辞色,当年皇后在的时候,以中宫之位都要忌惮她几分,静妃就更不敢和她硬碰硬。一旦闹起来,这位德高望重的皇姑跑到先帝灵前哭一哭,惊动了朝臣,谁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这种事她又不是没干过。
于是静妃只好重新坐下,陪着熙和与秦氏闲聊。
秦氏位居侯爵夫人之位,其实却从没认真与贵妇走动过,以前在青州是没有条件,到了京城是因蓝泽的缘故不愿意出门,此次头回进宫,意外得到熙和长公主礼遇,心里自然明白是因为女儿的缘故,于是应答起来就格外小心,力求不给女儿丢脸。半日闲聊下来,礼节言谈都周到谨慎。熙和就笑:“蓝夫人太拘束了,我是老七的姑母,你是他侧妃的亲娘,说起来咱们算是亲家,原该多多走动说笑,你这样反而生分了。”
秦氏忙说“不敢”。什么是亲家?张家才是她亲家呢,秦氏可不敢在张六娘山中清修的时候和长公主搭亲。静妃却也跟着笑:“长公主这样说,本宫也算七王母妃,也要称蓝夫人一声亲家母。”
秦氏当然不能落下这个话柄,连忙用别的话题岔开此事,熙和与静妃便也跟着聊起别的,态度十分热络。如瑾在一旁看着,只是含了微笑,偶尔搭上一两句话,有时被恭维紧了的秦氏投过来为难的目光,她也不上去解围,任由熙和二人与母亲亲近。
随着长平王权柄日渐收拢,以后这样的场景只会越来越多,母亲要适应才是。如瑾也高兴看到母亲被人恭维,特别是皇家这些人。只是今日熙和长公主的表现有些出乎意料,如瑾没想到这位不苟颜色的老太太肯如此放下身段。偶尔目光相接的时候,熙和眼中的慈祥和她看外孙女高翎时有一拼,让如瑾有了自己也是她血统晚辈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