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
夜蛾正道被反复叫去京都开会。
保护忌库的结界一并消散, 需要精通结界术的术师们一起, 在高专忌库重新建立一个强力而有效的结界。
同时,正如九十九由基的理论所言那般, 咒灵的增速迅速降至了冰点。
这场持续千年、漫长而血腥的拉锯战, 最终在她消失的那个冬夜中迎来了一丝曙光。
不破不立。
无可抵抗的时代浪潮已经倾轧而来,咒术界恒古不变的秩序即将重新洗牌。
五条悟喊住了他。
雪发的神子看起来有点疲倦, 眉眼透着深深的怅然。
他问:“杰,你的路选好了吗?”
两人并排站在屋檐下,夏油杰摸出一根烟, 眼神有点茫然。
曾几何时,她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整整两次。
他那时给的答案是什么来着……?
夏油杰凝眉细思。
想起来了。
他说:还要点时间。
那并非拖延,也不是说谎。极恶诅咒师曾经走了太远太远,如今就算回头, 也忘不掉那些鲜血弥漫的日日夜夜。
教徒视他为神明, 术师视他为毒瘤,凡人若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 大抵也会视他为纯粹的恶来看待。
那会的夏油杰不在乎。
现在的夏油杰需要时间, 去一点一点摸索出新的道。
五条悟揉揉眉心。
他看起来很累——那也是当然的。作为五条家的下一任家主, 发生这样的大事,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没法完全脱身。更何况, 夏油杰知道,这是一个改变腐朽秩序的好机会。
五条悟的理想是改革咒术界。
聪明人不会放过大好的风口。
五条悟开口:“杰。”
夏油杰沉默地呼出一口烟。
甘烈辛辣的薄荷味在胸腔蔓延。
“我早就已经选好了自己的路。”五条悟说。
历经三个轮回,少年神子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有的离开又回来,有的在迷茫中怅惘徘徊。只有他,依然像是迷雾中最明亮的那座灯塔,始终坚守如一。
“诗织也选好了她的路。”
“那你呢?”
——那他呢?
夏油杰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他有点茫然,有点疲倦。两个少年人静静在冬夜里站着,夏油杰指缝夹着的那根香烟快要燃烧到了尽头。
他忽然记起了那封信。
在第三次死亡时,诗织给她写了一封信。
信的最后,让他作为夏油杰,再去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自己的心。
他看见五条悟的理想,看见诗织的理想,最后,他要扣问自己的心,看清自己的理想。
香烟燃烧至橙红色的尾巴。
夏油杰慢慢呼出一口气,侧颜清冷。
“悟,我找到了。”他说。
第三年,夏油杰在海外当了交换生,边学习边做实地考察,同时不忘寻找神田诗织的下落。
临近大晦日,他还是记得与五条悟他们有约,于是请了假回来。
三年过去,夏油杰逐渐变得没了找到她的信心。
那反复盘旋在内心深处一丝念头渐渐膨胀,变成一匹挣脱缰绳的烈马,他开始不可控地去想。
神田诗织死过三次,时间回溯过四次。那么这一次,她会不会也跑到了他们所触及不到的地方?
也许,她又回到了过去。
所以无论五条悟与夏油杰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而在那里,也有两个dk。
他们同样继承了记忆——或许连同这第四次的记忆也一起保存着。有更多的情报,对自己术式开发得更深,也掌握得更遂心应手。所以他们应该很顺利地就能揪出羂索,拿到秘宝,消除天元结界,而这甚至不需要花费多久……
二十天?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无论如何,凯旋的讴歌一定会为他们奏响。
然后呢?
那两个冒牌……不,过去的五条悟与夏油杰也会像他们一样,用这种满怀爱怜的眼神甜蜜注视着她吗?仔仔细细铺好窝,满心算计着该怎么把看中的配偶叼到自己窝里,再把可怜可爱的小伴侣藏起来,叫外人窥视不了分毫。
也会像他们这样,饱含爱欲地把她拥入怀里,恨不得融入骨血那般耳鬓厮磨吗?
“……”
夏油杰忽然停下了脚步。
天空的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道路两边积了厚厚一层棉花似的白霜。山间雾气重,路滑,再加上飘雪,便愈发不好走。
前方的辅助监督回过头来:“夏油先生,怎么了?”
夏油杰虚虚垂眼。
风很大,他乌睫上也缀着一点冰凉。夏油杰缓慢地眨了下眼,抿去那点冰冷的雪晶,表情有一瞬间的空茫。
他想起在幻境成婚时,自己立下的誓言。
——继承再多的记忆也无妨,他不需要用遗忘来减轻痛苦,愿意就这样生生世世纠缠下去。
现在想来,这是何等天真可笑。
当自己成为被抛下的那一个,夏油杰才真正尝到如坠地狱的痛苦滋味。
嫉妒的火焰将他灼烧,冰凉的雪落到肌肤上,不仅未能缓解,反而成了推动火焰的那一把干柴,将理智放在火上炙烤。
为什么被抛下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