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时恬心神不宁。
看着车窗外, 脸被疾驰而过的灯火染上色泽,显得更为苍白。
时恬趴着车窗,脑袋的头发被风吹的蓬松, 背影很纤瘦, 完全处于失神之中。
闻之鸷垂过视线:“怎么了?”
时恬转过脸,眼角往下吊着,唇瓣不可抑止的扯了下,说不出的阴郁。
“我怕小爸被欺负了。”
闻之鸷眸底内敛, 声音有点儿低:“嗯?”
时恬说不清楚。
记忆里有过那么一两次回家小爸不在,第二天才被时燧送回, 精神特别差, 唇色苍白。
有时候能看见被施虐的痕迹。
时恬指骨不由得攥紧, 咬着牙, 这幅模样被闻之鸷收入眼底,抓住他的手慢慢掰开。
“不气, ”闻之鸷说,“我帮你收拾他。”
时恬只有一个想法:“我要他给我爸爸道歉。”
闻之鸷嗯了一声,接着说:“道了歉, 再坐牢。”
时恬看看他,低头怔住了。
这么多年, 时恬一直以为这个想法是奢望,他只想讨回和小爸的尊严。可听闻之鸷这么一说, 他感觉一切都可以实现。
闻之鸷什么都能办到。
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天神。
磨了磨牙, 情不自禁,时恬开始向天神卖惨:“他打我好多次, 还骂我, 嫌我, 也不想养我,不给我钱,关小黑屋不给我饭吃。”
闻之鸷听的心都软了,看他嘀嘀咕咕闷成一团在哪儿碎碎念念,莫名唇角挑了点弧度,抬手掐掐他脸。
“我们甜甜受委屈了。”
时恬让他捏的脸有点儿歪,龇牙咧嘴的,张着眼睛看他。
以前高高在上的天神落到了人间,半弯下腰,几乎将时恬笼罩在他的阴影之内,话里的温度撩人。
“为什么没让我早点遇到甜甜?”
时恬脸火烧似的烫起来。
——甜甜。
他爸都不这么叫!
太羞耻了。
闻之鸷指尖重新抚摸他的伤口,话里千言,一字一顿:“早点遇见,甜甜就能好好长大了。”
“……”
听到了这句话时恬就莫名特别委屈,泪目,想哭。
闻之鸷这么……禽兽,不是暴戾,不是狗逼的人都知道心疼他!!渣爹居然不知道心疼!
时恬抓住了他的无名指和小指,也不松,就这么扯着,在车上摇摇晃晃地回了时家。
时燧慌慌张张出门迎接,闻之鸷进去一杯茶都没喝,眼底结着寒霜:“时恬小爸在哪儿?”
“……”
时燧笑意开始僵硬。
闻之鸷垂着视线,气质尖锐冰冷,连句招呼都没有,但凡长个眼睛都能看出他是来找茬的。
掠起眉眼,还是那种惹不起的大恶人。
时恬第一次get到了alpha狠戾的魅力。
时燧尴尬道:“他身体不好,在疗养室不能见客,闻宗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说完,看了时恬一眼,余光流露出恼怒。
闻之鸷瞥他一眼:“你?做不了主。”
时燧脸越来越僵硬:“我什么,做不了主。”
“时恬的婚姻大事。”闻之鸷显然没耐心跟他耗了,“现在,带我去见他小爸。”
时恬莫名:“……”
时燧也脸一阵红一阵白,敢情宗主过来见岳父的?
但这个姿态似乎更像抢亲。
时燧怀疑时恬吹了什么风,但闻之鸷的态度显然是“别废话,我不听,滚远点儿”。
他只得往前走:“好,请跟我来。”
疗养院就在楼上,时燧边走边观察,闻宗确实是传闻中的性格阴骘,缺乏耐性,但年纪虽轻,走在他旁边就莫名有想要下跪臣服的威压。
楼梯有了小坎,时恬跑的太急差点摔跤,被闻之鸷眼疾手快搂着腰拉回来,低头问:“撞疼了?”
时恬摇头。
闻之鸷神色缓和了点儿。
——他对时恬越好,时燧后背越冷。
门推开,满屋的白光,顾澈坐床头昏昏欲睡,那晚直接血压上升昏厥了过去,看见时恬露出笑。
“乖乖。”
笑完,顾澈看见了病房的其他人。
他第一次跟闻之鸷见面,怔了怔。
alpha身材比普通alpha还挺拔高挑,鼻梁挺直冷峻,唇瓣犀薄,处于顶端的气息自然而然地散发着,是出生名门望族才有的秉性。
面面相觑好一会儿。
时恬戳了戳闻之鸷手背:“……喊人。”
alpha微微弯腰,标准的后辈礼仪:“叔叔好。”
顾澈无措地点头:“你好。”
旁边的时燧神色非常微妙。
这态度截然不同,好像他不配。
时恬到病床边:“爸,我们走吧,以后都不住这儿了。”
顾澈没太明白:“嗯?”
时燧脸色微变,早知道时恬有预谋没想到是这,皱眉:“时恬。”
时恬一点就炸,用尽全力地喊:“你住嘴!”
喊完,心跳的燥热异常,往闻之鸷背后躲了躲:“今天我就要带我爸走。”
这句话他曾经想的是毕业挣了钱,租了房子再趾高气扬甩时燧脸上,没想到提前了,说完手心都在抖。
顾澈也有点儿荒唐,不太清楚这是不是孩子的儿戏,想问清楚:“乖,你过来。”
“你跟我走就是了嘛。”
时恬闷头闷脑,想给他找鞋,但掀开被子看见宽约二尺的缚带。
担心顾澈下床跑掉,时燧给他手脚都绑住,刚才被被子遮掩还没看出来。
总算等到机会,闻之鸷瞥时燧一眼:“《omega保护法》,怎么考及格的?可以,现在搞家暴。”
时燧认为法律不管家务事,对闻之鸷的说法不以为意:“枕边教妻,堂前教子,闻宗,这些事不该你们管。”
闻之鸷垂着眼皮,似乎好笑,晃了晃手机;“这些事你去跟法院的人说。”
时燧莫名其妙:“什么?”
“家暴,先判三年。打我男朋友,僭越等级,该判几年?”
“……”
时恬偷偷看他,想到这估计是数罪并罚,暂时没有反驳。
时燧脸扭曲起来:“我是时恬的父亲!”
闻之鸷眼底终于有了点儿情绪,看时燧像看某种满地爬的生物。
当初怎么用等级和威压施加于时恬,他就怎么悉数奉还。
闻之鸷声音平静:“一方面来说,我,是时恬未来的丈夫。他的身份将和我平等,享受闻家的权利,你应该对他效忠。”
未来对丈夫?
……
时恬张了张嘴。
算了。
先看他表演。
“另一方面,”闻之鸷顿了顿,接着,“他是我喜欢的人,你伤害他等于伤害我,我还手你会生不如死。”
这是alpha野蛮兽性的圈划领地,处于他的庇护下,任何侵入者都会被凶残厮杀。
时燧瞪着眼睛,已经说不出话了。
无形的沟壑横在当中,凭他的敏感度,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儿。
这么多年狼群法则依然没有任何进步。时燧只感到如同曾经的祖祖辈辈一般被宗主的信息素驱使,肩头压力千钧,只能臣服。
漆黑的,涌动的,纵横交错的,尖锐冰冷的荆棘浓雾包裹而来。
闻之鸷最后一句话。
“自己去监狱忏悔。”
*
时燧被警方带走,时恬不太敢信,趴着窗户看了会儿:“他现在就去坐牢吗?”
“先进看守所,等收集证据判决了再入狱。”闻之鸷说。
时恬抓了抓头发,没太大信心:“证据……还能收集齐全吗?”
闻之鸷掏了根烟,随后意识到这是疗养室,放了回去,说:“慢慢来。”
“他能进去就好。”
时恬回头,发现顾澈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回想闻之鸷的骚操作,时恬连忙摆手:“爸,他刚才都是乱说的,我跟他没那种关系。”
闻之鸷瞥他,想说话,被时恬特别凶的瞪了一眼。
“……”
操。
舔了舔齿尖,到底没说一个字。
让你再单身几天。
……
顾澈看着这一切,有种不真实感。
时恬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儿,顾澈不想他向恶魔许下违心的交易。
而且时恬似乎不知道,刚才alpha说出那几句话的分量。
尤其还是闻之鸷。
虽然……顾澈隐隐也觉得闻之鸷对时恬的态度,并没有想象那么恶劣。
甚至……非常好。
在疗养室说清楚了来龙去脉,时恬解开缚带,先送顾澈去了医院。
医生进去检查,时恬出来,跟刚从吸烟室出来的闻之鸷撞个照面,他视线内敛,似乎情绪不怎么样。
时恬走近,听见他声音散漫,衣衫还沾着淡淡的烟草味道,明显寻仇来了。
“嗯,说的时候不反驳,解决了渣爹就跟我没关系了。”
“……”
“你绿茶不绿茶?”
“…………”
时恬被骂,还觉得他过分,小声嘀咕:“我本来就没同意。”
闻之鸷感觉这辈子的耐心都耗光了,竟然还没生气,懒散道:“嗯,是我自作多情。”
时恬听他这么说,有点儿急:“谁叫你……”
闻之鸷闭上眼:“嗯,谁叫我自作主张。”
“……”
听出他情绪真的不对劲儿,想说什么又咽回去,时恬放软了声音:“也不至于……得不到我就生气叭?”
这话说出来,短暂的安静。
闻之鸷真他妈笑了:“时恬,真有你的。”
气氛缓和,时恬两步蹭到他跟前,拉拉他袖子:“不生气嘛。”
闻之鸷下颌微动磨了磨牙,真没辙了:“我刚才话都放出去了。”
时恬抬头:“嗯?”
“我们当宗主的,一言九鼎,”闻之鸷说,“以后除了你,没办法娶别人了。”
“……”
时恬建议着说:“那你可以学学祖宗们,去强取豪夺一个。”
闻之鸷声音咬的细碎:“时——恬——”
时恬赶紧给他顺毛,边顺边笑:“我开玩笑,逗你的,好笑不?”
闻之鸷快气死了,神色恹恹:“好笑个屁。”
“……”
时恬也有点儿心虚,感觉占了好大个便宜。
安慰着他,又走神儿在心里想象了一下闻之鸷跟其他人在一起的场景。
美艳o?清冷o?飒气o?
怎么想,都是其他人配不上。
闻之鸷长这么帅,又这么a,男友力max,肯定要找个身娇体软的小甜甜。
时恬觉得自己呢,就太猛了,不合适。
慢慢的,时恬突然有点儿惆怅。
其实闻之鸷也不是特别好,有时候还挺凶的。
那降低一点儿择偶条件,自己这么猛,应该能震住他。
——这么一想,在一起还挺完美。
时恬想着,莫名笑了一下,心里为闻之鸷对自己这么好而暖洋洋的。
另一方面,脊背又冒出一层寒意。
他只是个普通的omega,生活一地鸡毛。
从出生起,除了小爸,很少有人欢迎他的存在。
如果闻之鸷病治好了,不再需要他,是不是所有的好就会消失了?
时恬抬起视线,闻之鸷站在窗边接了个电话,低着声音说什么,身形让灯光镀了圈蒙蒙的灰。
时恬往前走了一步。
莫名的,又退了回来。
*
看的房子离学校很近,时恬和小爸租了下来。
已经装修好的套房,窗户外面对着美食一条街,时恬喜欢这样的烟火气和人味儿。
搬进的这天,特意请了大家来吃饭。
云苏刚进门就被时恬踹进了厨房,骂骂咧咧开始洗菜,看到筐里的鱼虾海鲜:“可以啊,不仅有钱租房,还有钱吃这么好了。”
时恬说:“我爸去隔壁补习班教小孩钢琴了,先预支了薪水。”
云苏凑近:“闻哥没给你买房子啊。”
“……”
这八卦的语气,跟那种老婆婆别无二致。
时恬扯了下唇:“他想买,俺死活不要。”
云苏点赞:“有品格。”
还没等时恬说话,他补充,“收了你就得给他当老婆,不然也太不要脸了。”
时恬:“……”
云苏继续洗菜:“他还帮你把你爸送进去,这么对人,不是养老婆,就是养儿子。”
时恬有了点儿新思路:“我想当他儿子。”
云苏:“……”
时恬:“我认真的。”
门正好开了,alpha穿了件黑色卫衣,刚进门,时恬走近时有点儿没回过神,喊这一声特别清脆响亮。
“爸爸!”
闻之鸷:“?”
“……”
我操!
我操!我操!我操!我操!
时恬脸都快丢没了,百口莫辩,准备掉头走时被拉着胳膊牵了回去。
闻之鸷怀里很热,裹着点儿刚进门的热气,问:“怎么了?”
时恬都不知道该他妈怎么解释了,他背后,传来湛明的声音。
“操!你俩还这么玩儿啊?”
“……”
时恬抬头,才看见他背后糖葫芦似的黏着一串人,湛明朝他挥了挥胳膊,用一种露骨的“看不出来啊小老弟!”的目光打量他。
时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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