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笑:“那不一样。那里不过是钱来钱往的买卖,没有摆席的趣儿。等往后我们在上头再盖了房子,就再摆一回大的,多摆几桌,多请些人。”
方伯丰惊道:“还盖?”
灵素一脸理所当然:“肯定得盖啊,这才三间房,够干嘛的。不过也不急,以后慢慢来。”只是给自己留空儿呢。
方伯丰听说往后的事儿了,便也不急着议论,还说流水席的事情,他道:“这来吃席,都要付人情的。咱们这回是因为人先挑了贺担来,顺便摆了,才没有这个。寻常人家正经办事,都有坐账桌的,专门有个人情本,谁谁家随了多少人情份子钱,都有数的。下回人家有喜事了,这边还得查着人情账斟酌着还回去。这个就叫做人情往来。你想多请些人,还得多想想才成呢。”
灵素甩甩脑袋:“那我们就光摆席,不收人情。”
方伯丰笑了:“孩子话,你这么干了,叫后头紧跟着的人家怎么弄好?这回来吃席的下回自家有事情了,是请你不请?请了你,你付不付人情?你付了,他是收是不收?哪里就那么容易了。”
灵素忍住一口气没叹,抿抿嘴道:“做人可真难。”
方伯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笑道:“是我不好,大过年的同你说这些做什么,还招你胡思乱想。燕老先生给的单子上写了,这有了身孕,最要紧就是心量宽心情好。要是这当娘的不高兴,娃儿也高兴不起来,母子连心嘛。”
又接着往回说,盖好了房子,还是个空壳子呢,方伯丰就去府城读书去了。灵素这里忙忙叨叨收晚稻秋粮种冬菜,总算收拾得了也跟着去了府城。或者真是天注定今秋有子女运,还是这娃儿嫌德源县偏僻不喜欢,反正在府城待了一个多月就真怀上了。
两人细思量了,觉着灵素还是呆在家里好。可她这一走,尤其还怀了身子,方伯丰在府学哪里还待着去。十天半月回来一趟,看亲长友人都十分照顾自家媳妇,心里感动,更觉着之前的决定没错。灵素偏又闲不住,就这么三两个月的功夫,还把铺子开了起来,只田里的活计多请了些人帮忙。
这么忙忙叨叨的,忽然就过年了。方伯丰这会儿同媳妇俩人吃着暖锅子,说这一年过的,还跟做梦似的。想想明年就要多个娃,从今往后的日子又全然不同了,好似走远路立在哪个路口一般,心里十分感慨。
这一感慨,难免又要说到从前的旧事,灵素想起来刘玉兰同她说的话,便告诉了方伯丰。她之前就没跟方伯丰提过方家妯娌寻他们来的这事儿,整天忙着躲空早忘到后脑勺去了。这会儿一说,方伯丰面上就不太好看,喝了两盅酒,叹了一声道:“这世上总有这样无耻之人。”
灵素给他倒上一杯酒:“你也别生气,就是这样的人,她们怎么想是她们的事儿,碍不着咱们。”
方伯丰握一握自家媳妇的手,淡淡道:“我哪里还会同她们生气。小时候恨得想放把火烧了那地方,我娘就同我说,这世上永远都有恶人恶事,从古到今没有变过。我能做的,就是看看自己有没有做过恶事,有没有起过坏心。善是一力,恶是一力,我多善一分,这世上的善就多增了一分,那恶就少一分气焰。
“看她们如此惦记旁人家的东西,我就想想我自己有没有坑蒙拐骗之心,有没有想着少出力气多得额外的好处。看她们欺凌无所依仗的我同我娘,想想我对着那些比我弱势的人时有没有把人当人,有没有横行无忌盛气凌人。人,到底算不算个人,常不是看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多半要看看什么都管不了他的时候是如何作为的。
“若我自己心里都藏着恶念,如今雌伏不过因为时机未来,那我又去骂她们什么?她们在做的无非是我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情,现在的她们就是得势时候的我,我又凭什么生气。借事洗心,凡事最后总要落到自己能做的事情上,才算个结果。”
灵素听他说完,点头正色道:“往后我们的娃儿就由你来教,我只管带他们玩就好了。”
方伯丰失笑:“我哪里就算明白人了,自然该我们两个一同教导才对。”
灵素摇头:“我不明白做人的道理,教不来的。”
方伯丰看看灵素,自己想了会儿也笑叹一声:“都叫个‘人’,还不是什么样儿的都有?咱们就教自己想明白的,也算尽力而为了。”
比比二三年前的头一顿散福酒,灵素觉着自己越活得像人就越没那么快活了,难怪人都说“快活似神仙”,想来这人本来就不容易快活吧。这么一算,自己到时候要教娃儿们的头一个本事,就是神仙的快活!想想这倒也有趣得紧。
匆匆过了年,这年的年夜饭都是方伯丰张罗的。年初一去慈光神庙祭拜祖宗牌位,年初二俩人就去了苗十八那里。苗十八住在和乐坊,是老宅子,里头几棵古树,都有几百年树龄。从前他带着大师兄住,如今大师兄成家立业搬走了,他老人家自己一个人过得也挺逍遥。有一家子伺候他的人,还有几个一直跟着他的长随,都是从京城一路跟来的。
德源县的规矩,年初二一般去丈母娘家,方伯丰同灵素就去给苗十八拜年。苗十八这一辈子收了几个徒弟,如今留在身边的只最大的一个和这个阴错阳差收来的小徒儿。说是徒弟,实在是当儿女看待的。
俩人早上去的,待到了下午才回来,在那里师徒翁婿就着酒菜茶果说了许多话。尤其是方伯丰这一年被一场典试闹得晕头转向,事情定了之后不是被媳妇带去了山里,就是索性去府城了,这县里的事情就关注得不多。苗十八正好趁这清静时候给他细说说。
如今这位知县大人最是看钱的,倒不是贪,只是从前上来凭的就是这个,是以如今到了德源县也预备在财税上做一番文章。又加上运气好,前头那位为做了河浦通渠和清淤驳岸,双运河也恰好通航,德源县都是必经之地,又有个得天独厚的遇仙湖在,真是想不兴旺都难。
光今年,这来往的客商就比往年多了一半不止,灵素买的铺子,价儿怎么上去的?一来有七娘家的产业缘故,那是小因由,最大的原因还是这来这里的人多了。要在这里停驻、做买卖谈生意的人多了。人多了,地只有那么些,好地段就那么几个,自然价格就上去了。这来往的商贩一多,德源县今年的税收也涨了许多。加上又出了几个贡生,尤其季明言在今年秋里的京考也将将过了,如今在京学里读书待诏,又在知县大人的功劳簿上添了一笔。真是事事顺遂。
可这事儿就没有都好的。事情虽看着兴旺,百姓声音却不是那么说的。比方如今满县城养蚕,就是得益于前些年种下的桑树。今年开春知县大人着人将这些桑树都划归了街坊,由他们自取自分,就省了一笔买卖运送桑叶的耗费。本是好事,可老百姓们说起来却道“这都是从前的知县大人做下的好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话是实话,可不好听呐。
这么一论,那贡生都是读了多少年书了,刚好今年考上;这商贩来的多了,疏浚河道都是从前的功劳;这么一算,合着如今这位就是个捡现成的。知县大人是从旁的地方做实绩上来的,能受这份话?如今正憋着要做几件自发自立的大事,一展神勇呢!
只是苗十八挺不看好这个行径,方伯丰也觉着不一定妥当。苗十八道:“这财税数字,本是一个空。为什么看重这个?因为从前来说,这一个地方民生好不好,老百姓日子过得如何,这个数字能照出点影儿来。一地商贸繁盛,百姓容易谋着活路,多半日子可过,才有政绩看这个数字的说法。可这数字到底只是数字,看它是为了透过它看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如何。
“如今这位知县大人,瞧着却有些顾头不顾尾。只怕一门心思冲着这个数字去了,只为了多留客商多做买卖,旁的死活好坏恐怕就顾不上了。到时候政绩挺好看,老百姓过得怨声载道,就不成个话了。”
方伯丰不由得想起季明言的事情来,当日这位知县老爷把自己的那些成果都算成农务司的,说白了也是为了这一个贡生的名头。这么一看,这位知县大人做事的路子还真就是苗老爷子说的那样,便也跟着叹了一声。
苗十八笑道:“可是世上又有几个人有那能耐心思事事看个通透的?有个有讲的数字可看,多半就看这个去了。所以啊,别看他行事咱们看不上,还偏就这样的人平步青云的多。为什么?好看呐!这人当官,老百姓究竟过得如何水深火热全不管,反正那政绩数字是个顶个的好看。连升三级也不难呐!”
方伯丰不晓得说什么好,这道理是这样,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办法呢?从他母子两个战战兢兢过日子,到家产被亲爹使了掉包计,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公平道理?连自己亲爹尚能如此,又能靠谁去信谁去?他娘只能教他怎么做人,却没法教他怎么做官。且就到如今为止,他看到的这做官的能耐和手段,心里是宁可去种田也不想学这些本事的。
第182章 双生
年初三照例去遇仙湖给夫子和夫子夫人拜年,苗十八同燕先生也偷闲过来一处吃酒。灵素带了些小菜和点心过来,夫子夫人是一边赞一边怨,“东西是好,你这怀着身子呢,何苦这么劳累?这少吃一口能怎么样!他们几个什么该吃的不该吃的没吃过?听我的,下回别再费这劲儿了!”
灵素嘴上都答应着,这都没法子的事儿,她的能耐旁人都不知道,关心她还错了?虽于她而言反觉束缚,这份心她却得领。如今在这世上过了几年,她觉着同能耐相比,这“心”可不容易得多了。
他们说着话先吃茶,待要上酒时,夫子夫人把灵素拉过来对燕先生道:“燕三爷还是现在给把个脉吧,一会儿吃了酒,把的是手是脚都分不清了。”
燕先生无奈摇摇头,到边上案边叫灵素坐了,也没拿脉枕,寻了块厚巾子叠几转凑合。把了一会儿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夫子夫人一眼,赶紧道:“嗯……这好似有两道水声脉,莫非是……等下回我带个高人过去给你瞧瞧。”
夫子夫人问他:“怎么个意思?”
燕先生道:“好似是双胎,等满五个月了请人听一听靠谱些。”
夫子夫人听了刚要高兴,可瞧瞧灵素那肚子也不比寻常怀身子的大,便又有些狐疑,只好等“高人”看过再说了。
灵素都“看”得明明白白的,见他们这么说着,面上都不晓得摆什么神情好。她实在学不来哄人作势那一套,只好左看看右看看,夫子夫人拍拍她手:“没事儿,有几个就生几个,怕什么的。”
刚要落座的燕先生听了这话差点没绊一跤。倒是方伯丰听了这话眼睛放光,早听灵素说了是两个娃儿,这回连燕先生也说有此象,那想必就是真的了。好嚒,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来俩,往后可真得热闹了。
他们落座说的还是府里县上的话,还说起了西月楼的鲜石买卖来。知县大人听说了西月楼的这宗生意,高兴得不得了,不止在衙门里试用了鲜石,还给自己的同窗友人们寄了许多过去。之后更贴上自己的人情,帮岳二把这买卖做到京城里去了。要说起来,这知县大人真是岳二的贵人了。
如今西月楼都不指着酒楼的买卖,岳二也用不着呼朋唤友上酒楼做活招牌了,那楼里的卖鲜石的小窗口一关,改到边上买了一出门面,到底五进的宅子,专门做这个鲜石生意的。车来人往络绎不绝,南腔北调地询价催货,真是好不热闹。
至于当年的珍味会失利,如今都知道不过是赏官和从前的知县老爷头脑僵化,不能接受鲜石粉这样妙味而偏判所致。毕竟,要说这世上真假,有什么能真得过真金白银?看西月楼如今的日进斗金,谁还要看什么珍味会不珍味会的东西。“能挣钱”、“有钱”才是王道,别的都是虚的。
西月楼鲜石粉买卖做大了,人手不够,又从县里招了不少人,工钱都给得挺高。只是进了里头果真干起活来,却没见着从前说的什么鸡鸭鱼肉、海蟹河虾之属,只有几个紧闭的房子上头整日冒烟的烟囱和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看不见究竟的各样材料。可见那鲜石粉并不是什么菜蔬里炼出来的东西,西月楼原是撒的谎。可这又有什么要紧?那鲜石粉能提鲜总是真的,如今给的这么些工钱也不假,西月楼从前说的真假同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这下半年来的客商越发多了,许多时候等货都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有些着急又有路子的,就求到了知县大人跟前。知县大人一听,这不像话啊,这么好的东西,这么多人想买,你怎么就做不出来呢?!赶紧多开几处,多招人,多卖点,商家赚得也多,客商也满意,县里的税还多了,真是几好合一好的大好事。
这岳二一听父母官这么说了,立马顺杆往上爬,只说如今这地方不够大。需得周围有水又清静的地方才好。照理说这样的事儿不归衙门管,可问题是衙门指着他出税啊,这能帮的自然得帮了。如今就正张罗这块呢,恐怕等过了年就得有说法了。
灵素想起自己瞧见的紫色小光点来,正想问燕先生,那边苗十八先说上了:“那东西准定不好,猫儿狗儿吃了都掉毛骨头都发脆,这人吃着能好?只是没个现成能拿出来叫人一看就明白的说法,又不晓得那东西到底怎么来的。上回那头遣人来演的一出双簧,也管了没一个月。如今更得了,有官老爷给背书,又卖去京城了,一个个只当是好东西,都成风了。谁还想得起那一杯入口就吐的滋味?嗐,这人呐……”
燕先生也点头道:“本不是如盐如糖这般不可缺少的东西,只添个味道,但凡有丁点可能会伤及身子也不该用。可惜啊,大凡人等哪里会想那么多。”
鲁夫子叹了一声:“所以说咱们这活儿啊……有时候想想,大概同爹娘看孩子差不多。你想他好,他还不一定听你的,你管狠了他还仇上你了。你要是不管,等他自己知道好歹就晚了。你说这是管是不管?管不管到底也没多大用场。教了这么多学生,果然要说教有多少用场?看看好的几个,大概是有的。再看看另外的,怎么这用场就是在有的人那里管用有的人就不管用?这么一想,这管和教只是给我们自己良心的一个交代罢了。”
说完三个老人家齐声叹气,灵素往后灶看看,大师兄正在里头忙活呢。灵素想着,这怀了身子的人不能叹气,这周围人叹气要不要紧?
她那里没琢磨完呢,夫子夫人就说了:“哎,好好的大过年的,还当着没出世的娃儿的面,干什么说这些丧气话?!吃菜吃菜!”
苗十八笑道:“这都是大实话,怎么丧气了。再说了,叫娃儿听听这外头的世道是怎么个世道,也叫他先学起来。这做人呐,就这么回事儿!”
正说着,大师兄端了个腐皮鸭卷上来,三个人都爱吃,就先撂下了话头。
忽忽悠悠元宵已过,这回走灯海看花灯都没灵素什么事儿了。方伯丰不肯叫她出门,只说外头人来人往的容易挤着。灵素无奈,只好一早叫方伯丰搬了桌子到家门口,摆上一溜的果浆子果酱,结结实实挣了一回烟花钱,还顺便宣扬宣扬自己的杂货铺。
人家吃了说好,她就来一句:“我有铺子就在填塘地那里,爱吃到时候过来买。”
那山里大片的野果林子里,她捡好的收了三成,余下估摸着野猪鸟儿能吃掉三成,再剩下的就烂在地里成堆肥了。她自觉这些东西简直就是白来的,总觉着得为这个林子做点什么才合适。倒是养了几桶蜂,有道是“蜂勤果子密”,可见养蜂还能帮这果子林多生些果子。
可这蜂还能给她产些蜜呢,这果子结多了还不是一样便宜她?这不成啊。她又赶秋里合适移栽的时候,把地上果核长出来的果树苗找地方给种上了。也算扩大扩大果子林,帮它们传承一下。可回头一算,这到时候新果树又开花结果,得好处的好像还是自己?
她发觉这里同人打交道想要不吃亏是真难,同树打交道,想要不赚便宜却难。只好记着往后到了时节过来帮着除一下虫松一下土,能还一点是一点吧。
因为这果子都是白来的,榨汁打碎更是一动念的事儿,也就烧火熬的时候费点劲,她这价儿就卖得不高。有人一看挺便宜,滋味儿又好,就想都给她买咯,她还不干。她也知道自己这东西不错,也知道实惠啊。所以既然是好处,就该叫大家都沾沾,没有可着一个人的道理。
方伯丰见她这么做买卖,心里发笑。也不出声,只立在她椅子后头帮忙打下手。如今的果浆子果酱都是放在坛子里的,来买又没有带家伙什的,就用竹筒,边上还搁着一大筐竹筒,买好了用荷叶蒙上使马莲草一扎,挺好。这竹筒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备下的,还是昨儿叫方伯丰从西屋里搬出来的。
晚上吃着方伯丰特地去外头人挨人人挤人地买回来的各样吃食,她还嘟囔:“这烟花钱烟花钱的,就是砰一下炸了,散了,就看个好看,过个瘾,才叫烟花钱。我这赚了又不花出去,就这么拿着,叫什么烟花钱?”
方伯丰好性子哄她:“这烟花也有高低的,咱们这个放的时候抻着点儿,今年砰上去,明年才开花往下落呢,你明年再把它花出去,都一样的。到时候娃儿们还得吃不是?咱们这是替他们存着呢。”
灵素听了这话觉得有理,尤其想到要带着娃儿们吃喝,觉得更有意思了。全没有想到明年这会儿娃儿也才几个月大,能吃个什么?!
十七落灯,方伯丰十八要开学的,今天就得走。他心里还记挂着燕先生上回说的事儿,可这还在年上呢,更没有催人家长辈的道理。正犹豫,外头有人叫门,出去一看,正是燕先生,还带了位老太太。方伯丰一瞧这老太太他也认识,这是农务司老司长的老伴,他去过老司长家里几回,都见过的。赶紧给两位老人家行礼。
到了里头,灵素一瞧,这不是当日那位给自己瞧月事的女大夫么,忙上前问好。老太太瞧了也认出她来了,笑道:“怀上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方伯丰给介绍了说是老司长的老伴,灵素听方伯丰说过许多老司长的事儿,心里感佩,又想起从前上山时候听的话,笑道:“从前八风口的里长给我们说起过老司长带着您上山给他们瞧病的事儿,都记着您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极高兴,叹道:“老了,腿脚不成了,好些年没上去过了。他们都好?”
灵素点头:“您教他们的一些法子他们都在用,还有那些山上能寻着的草药,常用的治刀伤火烫的都在家里左近种上了。我之前就从下头带些成药上去给他们。”
老太太看看方伯丰,又瞧瞧灵素,笑道:“还是年纪轻的时候好啊。等过两年,没准我就住他们那里去了。到时候有乐意学的,收两个当学生,往后就瞧病就没那么难了。”
灵素点头:“幸好咱们这看病治病的法子也好,只三根手指头把把脉就成了。要是非得弄个什么大东西的,就没这么容易了。”
老太太笑眯了眼:“这话再对没有了,这都是神仙祖师爷替我们想到了的,用的工具简单,用的药材都是地上山里能采到的,越简单才越是谁都用的上不是?要动不动就得三两黄金二两白银的,那老百姓就受苦咯。”
燕先生听她们说着话,已经给灵素把了脉了,收了脉枕笑道:“这会儿更清楚了,你听听看,我看着是双胎。”
老太太点点头,叫灵素到卧房里躺下了,自己从兜子里取了个又像喇叭又像腰鼓似的木头筒子出来,往灵素肚皮上挪着听了一会儿。又叫灵素起身,摸了一回脉。笑着对她道:“这下可要辛苦了,是双胎,一回来了俩,你这运气!”
出去一说,燕先生捻须而笑,方伯丰两眼放光,倒是灵素笑得挺镇定。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还挺沉得住气。”
灵素答道:“我之前做梦是梦到两个娃儿的,所以我一早知道是两个呢。”
老太太乐起来:“是有胎梦这个说法的,还有人怀孕前梦到自家祖宗太太,有的人梦到什么古树奇花的,世上灵性自然,我们人俗,被眼睛蒙住了,瞧不见罢了。”
燕先生摇头:“你就爱信这些没影的事儿。”
老太太笑笑不说话,燕先生又道:“你当日没摸出来这娃儿是个十全脉?怎么都没同我说一声。”
老太太笑道:“又说我爱信没影的事儿,你这信的就有影儿?再说了,你见过神仙急着找人问月事担心怀不上娃的?唉!我都说过了,什么仙遗族神遗族的,仙就是仙,仙没事留下个族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当族长?神仙长生不死的,这就算真有什么族,这都是有生有死的吧?同仙又还有什么干系?不晓得你们这些人老追着这个事情干吗?难不成刚还想叫神仙收了你当徒弟?”
燕先生看看窗外,叹道:“人心易染善恶,叫他们知道有神有仙在,才会自觉去收管自己的心。要不然真的谁都由着自己欲求,想怎么样就非要怎么样,不管不顾起来。这世上哪里还是世上,都成了魔窟了!”
第183章 糊涂汤
灵素怀了双胎的消息一传出去,夫子夫人转天就坐着船来了,看灵素都挺好,又有燕先生打的保票,总算没有硬安排人留下伺候双身子。只是这之后往县城里来的次数越发多了,有时候赶上灵素在杂货铺,老太太就跟着去杂货铺里头坐着。看灵素卖的那些东西都觉着稀奇,还帮着收过两回银钱。
苗十八过来瞧徒弟的时候遇上了两回,就去说给鲁夫子听,鲁夫子笑叹:“一直来,凡她乐意的事儿,谁能拦得了?且她自来就这个性子!从前儿媳妇们有了身子,那娘家人也着紧,我们家也有些规矩,她们自己也十分小心在意。她瞧了就犯嘀咕,‘哪里至于的?!’。如今好了,碰上个三不管的憨丫头,这丫头越不把自己怀娃这事儿当回事,她这里反越着紧。动不动就是‘可怜见的,没个人照顾。’这还是伯丰那里真是地方不大,要不然,哼,我瞧她都能带了人搬过去住!方便照看不是?!”
苗十八也摇头:“这老嫂子多傲一人,她那些诗啊画啊茶啊花啊的,丫头能懂个什么?要说雅俗,就没法一块儿列着比去!从前在京里,啊?多少千金才女,被她说得假啊空啊的,这回倒好,对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她倒爱上了!你说说,这人同人的缘分呐,闹不明白!”
闹不明白就只好别闹了,反正老太太跟灵素那儿呆着也挺乐呵,更没人说话了。
方伯丰十八要开学,十七傍晚坐了夜船走的。他心里放心不下他媳妇,他不知道他媳妇还放心不下他呢。尤其又是坐夜船。这么着,他那船在水上走心里还念着媳妇,他媳妇就御风踏浪在边上跟着,他还做梦呢。
到了府城的屋子一瞧,嘿,还挺干净。略擦了把脸倒床上就睡了,觉着连那被子都没什么潮气。
那是,灵素先一步到了,神识一笼还有啥地方打扫不干净的!那被子更容易了,直接收灵境里换了一床一样的。她家被子都是她用一样的料子做的,也没个花纹,都是一色的本白微黄,被胎都是野蚕茧子扯的丝绵,哪里能分出彼此来,何况她还有神识相助。要不是实在没法解释,她还想替方伯丰放一浴桶的热水让他泡一泡好解解乏呢。
看方伯丰躺下睡了,她才一点脚尖往家去。
回家前先去山上转了转。她发觉肚里的娃儿都挺喜欢山啊水啊这些,有两回她裹了斗篷下水,那俩娃儿在她肚子里就如她在水里的姿势一样,也甩着腿脚在游泳似的,十分有趣。且每每这样时候,母子两头心上都是清朗开阔之感,同在县里时候又不一样。是以如今但凡得空,灵素都会“带着”娃儿们来群仙岭里逛逛,顺便戏水。反正有斗篷在,也没什么寒凉之忧。
“可真得谢谢你们舅舅呢!”感觉着娃儿们的欢乐之意,灵素心里这么想着。再想想自己那个修道天才的哥哥居然有两个凡人的外甥了,可也挺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