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宏峻应该是在江立去找曹香香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江立涉案的,从那时候开始,沈宏峻就已经有所行动,只是做的隐秘一直没有被发现。
江立想想自己过去有几次差点被许成龙发现身份、有惊无险的事件当中,确实有一两次是有些太侥幸了。
冥冥中总是有人在暗处帮他的感觉。
而让沈宏峻彻底坐不住的,应该是柳志勇开始找上了沈惊蛰。
这个发现,很显然也是曹香香告诉沈宏峻的,因为断臂出现的时机,是柳志勇派人去调查沈惊蛰和赵磊的实际关系之后,他发现柳志勇知道了沈惊蛰和他的亲姐弟关系。
“假设这两年他一直在暗处帮我,那么他一定知道三石先生这个人就是我,而我们的计划他应该能猜到一大半。”
盗墓的事情在黑市一直有计划地以一种隐秘而诡谲的方式散播,所有人都闭口不谈,所有人心里有多多少少有些自认为独家的情报。这是一种惯用的钓鱼方式,网口小了,小鱼小虾也会跟着一起进来再也无法逃脱。
沈宏峻本来就是线人,清楚b市的工作方式,所以他应该能猜到现在整个案子已经在收网阶段。
“他在这个关键时候出来,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且有周密的计划的。”江立看着老严,“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等到鉴定结果出来,我需要回去一趟找曹香香,通过曹香香和沈宏峻牵上线。”
老严的烟一直叼在嘴边,半晌没动。
江立并不是警察,他实际身份是社会记者,不管他的三石先生做的多专业,也不管他对案件有多了解,他始终不是专业人士。
江立刚才绕了很大一个圈,试图让他相信沈宏峻,这个在公安局卷宗里仍然挂在通缉名单上的人,拿走了无法估价的宝贵文物,牺牲了一名刑警,官方至今仍然没有明确忠奸的家伙,沈惊蛰的亲弟弟。
私心里,他愿意相信沈惊蛰牵挂了八年的弟弟应该不会太坏,但是理智上,沈宏峻出现在这样的时机,柳志勇的车后座上一只明显的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泡到变形的断臂上贴了一张他的照片,显示日期是十天前,背景是三石先生巷尾的那扇被柳志勇踹坏又修好的木门。
也就是三石先生的任务刚刚完成,江立回到x县的同一天。
这只断臂是送给柳志勇的,他们分析过,柳志勇一开始绝对是没有想着报警的,他只是想找沈惊蛰显摆一下自己知道她弟弟的下落,在他的心里,并没有觉得残肢这件事有多严重,报警这件事更加不会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他其实某种意识上,是沈惊蛰利用心理战把他弄懵了之后再被赵博超连消带打的才吐露出那些半遮半掩的信息的。
柳志勇在报案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难能可贵的可信度非常高。
许成龙为了某种挑衅和警告意义,给柳志勇送了贴了沈宏峻照片的断臂,也相当于给柳志勇找了一个来找沈惊蛰的借口。
沈宏峻算到了柳志勇一定会告诉沈惊蛰断臂的事,也相信沈惊蛰一定有办法让柳志勇交出断臂,他的信息一定会传递成功。
那么,断臂上沈宏峻的照片有可能是沈宏峻自己加的,柳志勇隐瞒了一半的消息,许成龙通过断臂传递给他的消息一定不可能只有一张照片。
作为刑警,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有三个:
一、这只断臂到底是谁的;
二、柳志勇隐瞒的内容是什么;
三、如果这条断臂不是沈宏峻的,沈宏峻对这条断臂是否需要负责。
沈宏峻想向沈惊蛰传递消息,用了这样的方式。作为刑警,在证据出现之前,他无法让自己相信沈宏峻。
所以他没说话,只是问江立要了一颗糖塞到嘴里。
总是苦,一遍遍的看了人世间的极恶之后,嘴里也仍然一直是苦的,十几年刑警了,还是做不到麻木。
***
邹婷在半夜十一点多的时候出来了一趟,看到坐在办公室里面无表情一直在把硬邦邦的水果糖当软糖嚼的沈惊蛰之后,直接把沈惊蛰也一起拉进了实验室。
“照片上的沈宏峻四肢健全,拍照日期和整张照片都排除了作假痕迹,确定是十天前拍的。而那手臂在福尔马林里起码泡了一个月以上,dna已经做不出来了,我现在只能确定这手臂绝对不是你家弟弟的。”邹婷摘了防护罩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你进来和我一起做吧,这手臂有些奇怪,小丁已经去找老姚过来拍照了。”
沈惊蛰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进实验室之前还不忘拍拍江立的肩膀:“回去睡吧,结果出来我给你打电话。”
“我等你。”江立当着老严和邹婷的面不好做什么动作,只是盯着沈惊蛰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烧出一个洞。
这个结果大家都不意外,但是也没有让沈惊蛰变得更轻松。
那毕竟是人身上的残肢,在不知道来源之前,没有人能够放松。
老严一直没说出口的话,他和沈惊蛰都懂。沈宏峻是否需要为这条断臂负责,做了多年线人,手里拿着文物,隐藏了两年的沈宏峻,是否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他,到底陷进去多少,还能不能拔得出来。
这些都是问题,在确认了断臂不是沈宏峻之后,压得人愈发无法喘气的问题。
江立就这样看着沈惊蛰进了实验室的门,自动门,上面镶着半透明的玻璃。
公安局当初建技术室的时候局长下了血本,基本完全按照老姚当初想要的样子建的,实验室门口到真正的解剖台还有一个长走廊,边上是换防护服和消毒的房间。
江立看着实验室门半透明的玻璃上,印着沈惊蛰身影,她低着头把头发扎紧,然后戴上口罩,套上防护服的头套。
整个人看起来其实有些笨重,可走向解剖台自动门的背影却无比坚定。
那里是她的战场,她做了四年多。
江立在门口站了很久,他有些恍惚。
最开始知道沈惊蛰做了法医,他内心是排斥的。
他知道法医的工作,尤其是基层的法医,和刑警是一个编制,级别不高的时候除了法医自己的工作,日常的巡逻、执勤、抓捕行动都需要参加。
哪怕她现在已经是二级警司,真的到大案要案的时候,她也一样得走在抓捕现场第一线。
这个工作不但累,而且还很危险。
没有一个男人会想让自己喜欢的女人做这样的工作,更何况他其实有些大男人,他喜欢自己的女人干一些轻松的活,安安稳稳的,平平安安的活着。
可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是沈惊蛰。
他还记得她当初考医科大的原因,当沈宏峻弄清楚临床医学要做什么之后,很惊恐的问过她原因。
“要解剖啊,血淋淋的你不怕么?”沈宏峻简直要抓狂。
“这家医科大我申请到了最高奖学金,离家远,出来后工作也比较好找。”沈惊蛰的答案非常的实际。
她考大学是为了离家,选择临床医学是为了好找工作,作为高考状元,她选择学校的标准就只是奖学金够不够她的学费。
就和她现在一样,当法医图的也就是公安局的情报多一些,万一真的有个万一,她可以在弟弟完整的时候看一眼。
她是个很实际的人。
从不麻烦别人,一己之力抗下生活所有的重担,却仍然会努力让自己生活的舒服一点的人。
***
江立的叛逆期来的有些晚,他十七岁的时候,沈惊蛰谈了她人生中第一次恋爱,恋爱对象是她大学同系的学长,长得很斯文,戴着金边眼镜。
沈惊蛰对这人生中的第一次比较上心,暑假的时候还偷偷的带回老家一次,和沈宏峻还有江立一起吃了一顿饭,那顿饭,江立把果汁喝出了二锅头的味道,呛得他鼻子眼睛里都是火辣辣的痛。
高二生的暑假注定只有一个月,在沈惊蛰送走了她的初恋后,江立他们也就开始了苦逼的高二生活。
然后江立就开始逃课,他不但自己逃课,他还带着班上其他的同学一起逃,唯独不带沈宏峻。
高二是文理分科的重要时期,班里的尖子生突然开始聚众逃课这件事让班主任头痛不已,叫了两次家长,第三次,来的人还有这几年一直以沈宏峻家长身份出席家长会的高考状元沈惊蛰,原因是因为江立孤立了沈宏峻后,沈宏峻变成了脱缰的野马,跑到游戏室门口盯着小孩索要保护费被隔壁家二狗子看到找沈惊蛰了告了状。
沈惊蛰不太理解两个多年来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怎么就突然形同陌路的,在她看来,这两个少年现在看起来有些像是情侣吵架后的别扭期。
先是江立不理沈宏峻,然后是沈宏峻挑事,接着江立更加恼怒,然后沈宏峻把事越挑越大,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沈惊蛰难得的和江家父母一起坐在了班主任的办公室里,被苦口婆心的劝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她在市里kfc打工可以赚二十块钱。
出了办公室大门,江家父母突然就握住了沈惊蛰的手,求着这位高考状元在剩下的一个月时间里,帮江立补补课。
“他这个暑假就没上几天课,老师说这个暑假高二的课都基本上完了,他拉下的进度不是一点点啊。”江母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一年四季都喜欢穿旗袍,女人味十足。
“你帮帮他好不好?”沈惊蛰很怕温柔的女人,所以江母一开口,沈惊蛰就很难拒绝,更何况江家开的费用比kfc的高一倍,两个小时四十块钱。
她想攒钱给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男朋友买一份分手礼物——倒不是不喜欢他了,而是谈了两个月恋爱后沈惊蛰发现,恋爱太费钱。
吃饭看电影约会没有一样不花钱,还浪费了她打工的时间,她觉得她对他的喜欢还没有超过喜欢钱的程度,所以她决定分手。
分手礼物总是要的,她做事情喜欢有始有终。
所以她开始做江立的家教,为了让这两个臭小子恢复到以前的关系,她还拉上了沈宏峻。
从英语开始。
这两个互相看对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家伙在她翻书的时候就开始搞小动作,等她开始讲解时态的时候桌子下面就已经打成了一团。
然后就被沈惊蛰武力镇压了。
她反锁了江立的房门,当着江家父母的面把江立和她弟弟打的嗷嗷直叫——反正这两个人从来不会对女人动手,她下的又都是狠手,先抓头发再掐人,掐的还都是手臂内侧大腿内侧这种特别怕痛的地方。
问题很快就解决了,沈惊蛰让两人手拉手的一起读了几篇英文,又朗诵了几首诗歌,等两人终于因为肉麻投降决定不再闹事的时候,沈惊蛰已经在床上笑成了一摊烂泥。
“你男朋友呢?”沈宏峻当天晚上和沈惊蛰一起回家的时候在她自行车后座拽着她的头发问。
“回家了,你再拽我头发我今天回家就用推子给你推成光头。”沈惊蛰被拽的心头火起。
“我看你这段时间都没有跟他打过电话。”沈宏峻继续拽。
“电话费不要钱啊!”长途电话啊!
“哪有人这样谈恋爱的。”沈宏峻撇嘴,很熟练地从自行车后座探出一个脑袋,“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下来!”沈惊蛰急刹车,让沈宏峻坐到前面,自己坐到车后座拽着弟弟的腰,腰上软肉一掐一个准。
“你都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谈恋爱啊!”沈宏峻一边躲一边骑车,n镇青石板路上,两个人的人影歪歪扭扭,笑声阵阵。
“我是打算分手来着,等我攒够了钱买分手礼物。”沈惊蛰闹了一阵子,有些累了,靠在弟弟瘦骨嶙峋的背上,嫌硌得慌,用书包挡好继续靠。
“姐。”沈宏峻安静了一会,觉得还是需要提醒她,“分手礼物这种东西是男人送给女人的。”
后脑勺被啪了一下,打得他金星直冒。
“性别歧视。”身后的沈惊蛰愤愤的,“你跟江立怎么回事?”
她读大学后就和他们走得远了,十七八岁的少年,开始有自己的秘密,她很体贴的一直没问,现在气氛很好,倒是让她又重新好奇了起来。
沈宏峻没有马上回答,自行车骑得很慢,青石板路边的小溪水跟着车轮子的声响缓慢流淌,沈惊蛰眯着眼睛觉得惬意。
“江立喜欢你。”沈宏峻安静了很久才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很喜欢的那种。”
沈惊蛰仍然眯着眼。她觉得小溪边的草丛里似乎有萤火虫飞过,亮晶晶绿莹莹的。
“你那个学长,如果不是很喜欢就分手吧。”沈宏峻用他仍然在变声期的嗓子说着很郑重的话,“以后,如果不是很喜欢的男人就不要恋爱了。”
“浪费时间,也浪费钱。”
“还不如江立。”
“姐,其实江立挺好的,特别好。”
“姐,你是不是喜欢斯文败类的类型?金边眼镜的那种。”
“……欠揍?”沈惊蛰终于开口。
“你再打我我真的还手了。”他现在手臂内侧都是青的,亲姐啊,掐的那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