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多了个姐姐呢。”见红玉眼露关切,锦绣便笑着拉住了红玉的手。
两个女孩儿手拉手地翻看包袱里的东西。就见里面各式各样的面人儿,扇子,数珠儿,香珠,扇坠,胭脂,根雕的笔筒,虽然不如府里用的金贵,然而却更有趣味。将两个面具盖在脸上嬉闹了一阵,红玉便好奇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锦绣也累了,便与红玉往床上一躺,看着上方的纱幔,淡淡道,“不记得了。”当年那女孩儿被卖的时候,不过四岁,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家中艰难,一个寡母拉拔着三个孩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又舍不得卖了上头的两个哥哥,这才将她给卖了,从此以后,便再无音讯。
这些虽是当年那一缕魂魄消散了的小锦绣的,可是锦绣每每想到,都心里难受得很。
怎么就,非要卖了她呢?
那么小,卖了她的时候,她的那娘亲,就应该知道,这样的孩子是活不下去的吧?
“你还有我呢。”红玉安慰道,“以后,我是你亲姐姐。”
锦绣看着这女孩儿坚定的目光,心里暖洋洋的,然而想到宋氏方才所说,想到如今,若是兰芷芳芷与自己红玉都不在,大太太宁可孤零零地一个人在屋子里,也不叫别人进来服侍,便知道当年那一切给她的创伤何其深刻,便叹道,“我只心疼太太。”
说起来,大太太待她们两个是真好。这才几日,便又赏了衣料首饰,又抓了一把小南瓜小花生小如意的金银裸子说给她们玩儿,如今她的手里,单是各式花样的金裸子就有二三十个,在外头都能买二十多亩上好的良田了,更不要提银子料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对大太太,锦绣如今是真放在心上的。
“不然,我们去和太太说说话?”红玉眼睛就是一亮。
锦绣也觉得这样儿好,便急忙点头。两人想了想,整理了衣裳,又从包袱里挑出几样儿生动有趣的,一起袖着便往正房而去。便见此时院中的小丫头们都在自己干活儿,见了锦绣与红玉,虽然年纪比她们大些,却还是赶着叫姐姐,有殷勤的还引着两人往正房去。
都不过是丫头,何必摆出高人一等的模样,锦绣便含笑谢过,对着挑帘子的那丫头道了一声谢,这才进了屋,便听得屋里此时竟然有说话声儿。见有人进来,先是停住,待得看清是锦绣与红玉,那方才停住不说话的人方才笑道,“嫂子屋里,何时来了这么两个干净丫头?”
锦绣一抬头,便见得面上带着几分笑意的大太太的身旁,正坐着一位年轻的妇人,凤目微挑,端得是神采飞扬。
☆、第 11 章
“过来见过二太太。”大太太见锦绣与红玉有些无措,便温声提点道。
闻言二太太只是微微挑眉,将手中的茶碗送到嘴边,低头掩饰住了眼中的惊讶。
大太太,似乎对这两个小丫头的态度,太过和煦了。
锦绣忙与红玉一起给二太太见了礼,待得二人起身,二太太便在大太太的笑容里拉着两个女孩儿的手,翻看着,一会儿便与大太太笑道,“到底是嫂子疼爱的丫头,看看这小手儿水灵儿的,只怕素日里,嫂子也舍不得使唤她们呢。”
“她们还小呢。”大太太疼爱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道,“这院子里,多少的丫头,想要什么没有人能干,何必叫她们也跟着被拘束了?”她指着二太太笑道,“你别说我,你院里的那个腊梅,不是就叫你惯的不像么?”又对着锦绣与红玉招手道,“怎么来这儿了?兰芷不是放了你们半日的假?”
“罢了罢了,我只说了这一句,嫂子就有无数的话等着我。”二太太颇见爽利,假作哀怨地说道,“知道这一回,是碰到了嫂子的心肝儿,且饶了我一回吧。”
“怎么饶呢?”见锦绣与红玉扭捏,大太太便拉过了锦绣道,“锦绣丫头是个老实的,你来说。”
“二太太喜欢我们呢,我们欢喜都来不及,如何叫二太太了去?”锦绣抿嘴笑道,又将大太太手边冷掉的茶捧起来,轻声道,“我给太太换茶去。”
“看看,嫂子这贴心的人儿,叫我羡慕的不行了。”二太太掩唇笑了几声,这才道,“既然这样,我这里越发的不敢怠慢了,腊梅,”她扬声对着外头一唤,便有个十四五岁的漂亮丫头进来,一张小脸儿圆圆的,喜气极了,二太太果然很喜欢她,只说道,“去我的库里,取四匹上回江南供上来的料子,给你妹妹们做衣裳。”这才对着大太太笑道,“嫂子,如何?”
“听说你的手里,有几匹金缕桃花纹锦?”近几日,锦绣与红玉颇见贴心之处,看着大太太的目光也极为孺慕,虽然比不上六姑娘叫大太太处处上心,然而却也是真心疼她二人,平时也喜欢叫两个女孩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我手里有些好东西,嫂子都惦记着呢。”二太太假作心疼,又对着那笑得两眼眯起的腊梅道,“快去取来,不然,你大太太,又要想起别的来了。”那腊梅对着锦绣和气地一笑,便应了一声,告退挑帘子出去了。
锦绣就见二太太这样文雅的人,却在大太太面前言笑无忌,便知她二人的关系不错,看着二太太与大太太同样的年纪,看起来却比大太太活泼年轻许多,不由在心里暗叹造化弄人。
二太太出身清贵,家中的祖父致仕前已是一品的宰辅,位高权重。家中男子皆有功名,娘家父亲如今任着江南总督,又富贵又是一方封疆大吏。却硬生生地自己看中了当时还是个翰林院庶吉士的二老爷,非要嫁给他不可。据兰芷说,当年二太太可把她亲爹愁坏了,不提国公府根基浅薄,就是那二老爷,竟还是个庶子出身,如何肯叫自己唯一的嫡女嫁过去受苦。然而却舍不得打骂,又不忍心真的看爱女去死,不得已,才许婚与二老爷。
这一场婚事,如今看来,真是二太太很有眼光。
结缡十几年,二老爷竟然是与世间男子完全不同的性子,不纳妾不养通房,只与二太太这样伉俪情深,半点儿往外头发展的心思都没有。便是当年二太太因生了一对双生子伤了身子不能再生,他也不在乎。这般深情,自然碍了老太太的眼,明里暗里地给二老爷塞丫头。可是就是这位二老爷也是个行事与众不同的,国公爷是将那些丫头收了,他却不走寻常路,反手就将这些漂亮丫头塞给了身边的小厮,还专逮着丑的,娶不上媳妇的给。
不过几次,老太太院里心比天高的姐姐们,就哭着喊着不肯去二老爷的院子了。见二老爷这么混不吝,只将老太太气得倒仰,叫了他来质问,二老爷只说道,“老太太赏的丫头,自然就是儿子的了,想要做什么,莫非老太太也要插手?今日插手儿子的房中事,来日,不知老太太又要管些别的什么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又有些恶心,老太太被气得病了好几日,到底比不过二老爷这么大白话,丫头是不敢管了,只叫二太太日日来房里立规矩。一站就叫她站一天,不到天黑绝不放她回去,如是几日,二太太,就病了。
二老爷跟死了亲爹似的,满城的大夫都叫到府里来了,第二天,国公府的老太太苛待儿媳致其重病卧床的话就满天飞了。二太太娘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七八个堂兄弟一起打上了门,堵着国公府的大门就骂。那都是读书人,嘴毒的跟刀子似的,刀刀要人命,老太太又气了一场,几乎吐血,最后看够了热闹的二老爷才冒着“危险”,“诚惶诚恐”地出去,指天立誓不敢叫二太太再受委屈,这才算完。
吃了几次亏,老太太对这位庶子媳真是眼不见心不烦,然而二太太却是个守规矩的,日日与大太太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被无视也无所谓,坐个半日再与大太太结伴回来,又因当年在京城中各家小姐们宴会上都是相熟的,十几年下来,两位太太的交情就极好。
况二太太是聪明人,日后,她所出的大少爷二少爷,也需要世子的帮扶,因此越发的不肯与大太太生了嫌隙。
心里觉得二太太命好,锦绣一晃神儿的时候,便感觉身边有人轻轻推她,她一抬头,便见红玉笑道,“想什么那么出神呢?太太问你咱们为什么来呢。”
果然就见大太太眼中含着笑看着她,锦绣忙红了脸,嗔了笑嘻嘻的红玉一眼,这才靠在大太太身边,抱着冷掉的茶碗小声道,“婶子送来了些有趣的玩意儿,我与姐姐想给太太看。”这里的婶子,就是宋氏了,听了她的名字,大太太眼中一亮,与红玉嗔道,“你娘也是有趣,既来了,为何不来见见我?”
见红玉只是笑,二太太便在一旁说道,“连这个都想着嫂子,这两个丫头,倒还真值得嫂子这么疼。”
锦绣一低头也不答话,便出了屋子,到了隔壁的茶房添了两碗热茶,却见此时,绿珠进了来,冷冷地看着自己。她微微皱眉,然而到底不愿与她在此吵起来叫二太太听见,只对着看炉子的小丫头轻声道,“看着些,不许叫这屋子离了人,虽姐姐是个忠心的,兰芷姐姐只怕也要问的。”果见绿珠目中生恨,听着那小丫头的保证,便绕过她出了茶房。
将两位太太的茶都换过,锦绣便立在大太太的身后。二太太在这个时候找过来,显然是有所求的,她二人的那点儿事儿,真不是太重要。因此大太太只叫锦绣与红玉陪在自己的身边,对二太太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说,有什么事儿?”
“嫂子猜着了。”二太太也不是扭捏的人,闻言便将自己的烦心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却原来她的一对儿子里,大少爷齐文人如其名,当真是文章极好,据说今年便能下场考试,有那么多的文人舅舅,自己老爹也是进士出身,自然没什么发愁的。叫二太太发愁的,却是二少爷齐武。这位虽然与大少爷一母同胞,可不也不知随了谁,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倒更喜欢舞刀弄棒,还颇见火候,真叫二太太愁白了头发,毕竟二太太的娘家于军中毫无根基,可是若去求国公爷,她想起老太太,就觉得恶心。
这些府里皆知的,二太太也不隐瞒。见大太太做倾听状似在思考,她便苦着脸说道,“如今,我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求求嫂子了。”
“求我?”大太太不解道。
“峥哥儿不是与太子关系不错?”二太太求道,“听说安国公过几日便要领兵往西北去,我也不怕武哥儿吃苦,请峥哥儿与太子说一句,叫他做个兵卒即可,只叫他自己去搏个前程。”安国公是太子的母族,必然不会拒绝与英国公府交好的机会。
大太太微微犹豫。
她愿意帮助二太太,毕竟妯娌十几年,她们两人之间十分和睦,二太太也是这后院里难得干净的主子。然而想到要叫自己的儿子去求人,她却有些不舍,忖思半晌,见二太太还在紧张地看着自己,想到她一番慈母的心意,便心中软了,敛目道,“这个,不必峥儿去,我去与我哥哥说去。”
见二太太一怔,她便慢慢说道,“咱们家的孩子,怎能做个兵卒?”她点着桌面儿道,“安国公去西北的事儿,我也知道。据说是西北不太平。虽然我哥哥这次不去,不过提武哥儿做个校尉,还是可以的。”她笑道,“况行军虽然辛苦危险些,不过军功却极厚,没准儿,武哥儿还能给你挣个爵位回来。”
“只要有个前程,我便要谢谢嫂子了。”二太太只念佛道,“这事儿,我厚颜,就全托付给嫂子了。”
大太太自然含笑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