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延意又跟靖南伯夫人客气了几句,卫章则一生不响的跟了出去。
回到总督府,姚燕语下车后往里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脚步。姚延意正在跟卫章说话,看见她停下来,两个人都看了过来。
姚燕语转身往回走了几步,问姚延意:“二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姚延意轻笑:“我知道什么?”
姚燕语看着他不说话。姚延意又笑了一声:“罢了,不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和人费神了,正事儿都忙不过来呢。都三更天了,早些回去睡吧。”
姚燕语又看了一眼卫章,卫章也轻笑着看着她,目光好像是江南夏夜的风,温和而湿润。忽然之间她觉得心间被填的满满的,再也没有缝隙去装别的东西,于是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小姑娘家想的就是太多了。”姚延意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卫章淡然一笑,说道:“嗯,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辞。”
“家里有现成的院子,不如住下?”姚延意还是头一次对卫将军发出有好的邀请。
“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那好,慢走。”
接下来几天里,姚燕语都在收拾行李。
姚总督跟姚延意和卫章已经商议妥当,拟定五月十三一早从江宁出发,十几艘船队开往云都城,路上大概十一二天的时间,五月底到云都。
匆匆忙忙的回来,又匆匆忙忙的走,姚燕语再次看着自己的小院子,想起上一次离开时候的情景。
那次父亲要送自己去定候府,好像是料定了自己再不会回来,她便把养的那些草药全部晒干碾成粉末装走,那些小兔子小狗小猫等也被她分给了下人。
这次离开,将来还会不会回来呢?
姚燕语眯起眼睛看着院子里的那棵女儿棠,茂密的叶子,花早就谢了,青涩的海棠果隐在叶子之间,不仔细看都不会被发现,好像之前的自己。
而现在,自己已经是一棵泛红的海棠果了,虽然还是有些酸涩,但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那么多人都在算计着,该怎么把这枚果子弄到自己的嘴里。
姚燕语为自己这个想法失笑,又想,最终,自己会真的被那个人吃进嘴里吗?
唔,不能是这样的!应该是那家伙到自己的碗里来才对!
“二姑娘?”院门口有人叫了一声。
姚燕语转身看见一个婆子笑着走了过来,至跟前,福了福身,说道:“二姑娘,太太说,姑娘若是有空儿,就到前面去一趟。”
“好。”姚燕语把手里的书交给翠微,“走吧。”
“姑娘请。”那婆子客客气气的。
王夫人找姚燕语,无非是因为老太太的身体。
这两年老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最近又生了一场大气,近日来吃饭一直不怎么好,服侍的丫鬟说半夜里老太太总要醒两次,可见睡得也不好。王夫人是真的很担心老太太会有什么事儿。
姚燕语听了王夫人的话,说道:“太太不必担心,我给老太太配了三种补养的丸药,什么时辰服用都写在笺子上了,太太只叫人每天按时给老太太服用,差不多一个月,老太太的身体就会好起来。另外,我再给太太交个底,宋家那事儿差不多一个月以后也该好了。那边好了,老太太自然就不会再生气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姚燕语又道:“女儿还有一件事,心里放不下,请太太做主。”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到了此时,王夫人对姚燕语自然有求必应。
姚燕语略显为难的说道:“是关于三妹妹的。我听说,三妹妹这次病了之后,一直在怨我,好像是我害得她成这个样子的。我想去看看她。”
王夫人点头:“你去吧,或许你还能劝劝她。她这个样子,也真是叫人发愁。”
姚燕语起身道:“那女儿这就过去。”
王夫人点点头,叫过自己的贴身丫鬟来吩咐:“你送二姑娘过去,说给那边的人,好生看着三丫头,别让她疯疯癫癫的伤了二姑娘。”
丫鬟答应着,陪姚燕语退了出去。
姚雀华的院子里现在只剩下几个婆子服侍着,她之前的那些丫鬟除了紫菱之外,都已经被遣了出去,有的送去了庄子上,有的直接配了人,这些都是江氏和宁氏料理的,王夫人也无需操心。
进了院子,几个婆子听说二姑娘是奉太太的命来的,自然殷勤备至。忙打开屋门请姚燕语进去,又端茶倒水。
姚燕语让她们都出去,只留杜三娘子在身边。
那些婆子们还不放心,姚燕语笑道:“放心吧,三妹妹不至于要害我。我这儿不还留这个人呢吗?”
众人听了方福身退下。
姚雀华再不是之前的纯良无辜模样,一双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看见姚燕语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憎恨,瞬间别开视线,低下头去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的绣一朵牡丹花,碗口大的牡丹花开在白色的绫子上,只红色的丝线便用了几十种,栩栩如生,艳丽无比。
“你的病好了?”姚燕语缓缓地坐下来,轻笑着问。
“哼。”姚雀华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用你假惺惺。”
“整天闷在屋子里,不难受吗?”姚燕语依然噙着笑,温和的问。
姚雀华终于怒了,抬手把绣花绷子狠狠地丢进针线菠萝里,怒视着姚燕语:“你满意了?!你有本事把我一辈子关在这院子里!”
“你弄错了。”姚燕语好笑的看着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关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姚雀华冷笑:“真看不出来,二姐姐居然还有一副伶牙俐齿。”
“所以说,你还是太笨了。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还干算计我?”姚燕语轻笑道,“自作聪明的人,最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说这话我说的对不对?”
“你出去!”姚雀华挥手指着屋门,“我不喜欢你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姚燕语点点头,“你何止是不喜欢我,你甚至憎恨我。恨不得被宋岩青那个混蛋糟蹋了,然后去死,所以才会跟那种禽兽联合起来害我。对不对?”
“你胡说!”姚雀华的立刻慌了,且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紫菱什么都说了。”姚燕语淡然的笑着,“你是对她有多大的信心呢?你觉得她能抗得过我们家的家法?怀里藏着别的男人的帕子,帕子上还沾着迷药。你觉得父亲会怎么想?”
“你……”尽管姚雀华顿时傻了,呆呆的靠在榻上,一脸木然。
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这件事,姚雀华也试想过事情已经败露,但又觉得如果事情败露了,自己绝不仅仅是被关起来这么简单。最终她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那就是紫菱什么也没说,太太什么把柄都没抓到。所以她还能忍着极大的煎熬在这里绣花。
原来他们都知道了?紫菱都说了?!姚雀华呆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姚燕语扑过来。
姚燕语起身往后一闪,杜三娘子上前把姚雀华摁住。
“二姐姐!不是那样的!”姚雀华伏在榻上,惊慌的看着姚燕语,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哀求,“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姚燕语对杜三娘子说道:“放开她,让她说。”
杜三娘子依言放手,但还是警惕的盯着姚雀华的举动。
“是宋岩青逼我的!是他逼我……”姚雀华哭道。
姚燕语冷笑:“如果你没有什么把柄在他的手里,他又怎么能逼得了你?你为何不去告诉太太?”
“我……我……”姚雀华嗫嚅着,又说不出话来。
姚燕语看着她那样子,便猜到什么逼迫的话根本就是谎话。于是也不再跟姚雀华废话,只说道:“我今天来,只是想问问你,宋岩青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帮着他害我?”
姚雀华惊慌失措的看着姚燕语,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姚燕语笑得云淡风轻:“你不想跟我说?还是觉得我从紫菱那里问不出来?或者你觉得紫菱会为了自己活命会把你的事情全都扛起来?你也太高看你的贴身丫鬟了吧?”
“我……我和我姨娘的私房钱都在他的手里,他拿了我们的钱去放债……他还说,如果你不在总督府,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女儿了,老太太和太太都会对我更好,会好好地培养我,将来为我谋一个好的门第……二姐姐,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已经去了京城,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知道,你一回来,家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人再看我一眼……姨娘也忽然被太太打发出去了,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姚雀华眼睛里的惊慌淡了几分,却多了几分愤怒,“二姐姐你已经那么好了!为什么就不能让给我一些?我比你长得好,我琴棋书画,女红针线哪样都比你好!为什么她们只看到了你的好却看不到我?凭什么?!”
姚燕语觉得好笑之极,原来竟是这样的!
这几天她一直为这件事情纠结,想不到竟然是这么简单地理由。
就因为自己回来了,抢了她的风头?哦,不,还有她和她姨娘的私房钱被人家攥着,他们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
姚燕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问:“雀华,你和你姨娘一共有多少私房钱被宋岩青给攥了去?”
“我不知道……是我姨娘管着,大概……一千多两银子吧……”
“一千两银子。”区区一千两,就值得她把姐姐给卖了!
当然,按照市价五两银子一个丫鬟的话,一千两银子够买下总督府里所有的奴才了。
姚燕语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这对母女的愚蠢而笑,还是该为自己的廉价而哭。
姚雀华看着姚燕语的脸色,又哭道:“姐姐,我知道错了……求你跟太太说,我以后都改了!我再也不这样了,我都是受了宋岩青那禽兽的蛊惑,求姐姐看在咱们姐妹的情分上,宽恕我这次吧!”
“你还不算太傻,还知道这个时候来求我。我还以为你会咬牙切齿的把我骂一顿呢。”姚燕语嘲讽的笑了笑。
“二姐姐!只要你饶了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姚雀华赶紧的保证。
“你能为我做什么呢?”姚燕语笑着反问。
姚雀华一怔,然后慌张的说道:“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姚燕语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什么也不想让你做,我只想让你把这件事情忘掉,别再提及。当然,你也可以不忘,也可以继续跟别人说是我害你。但那样的话,恐怕你依然会当成精神失常被关在这座屋子里。我就要回京城去了,我走之后,你还是过你之前的日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明白吗?”
“姐姐还要去京城?”姚雀华这些日子被关在屋子里,外边的事情谁也没跟她透漏。
“嗯。”姚燕语点头,明白了姚雀华害自己的原因,她有些怅惘和失落。
都说人情薄如纸,她之前还不信,现在明白了,她又何必厚待这样的人。
“姐姐,求你带我走吧!”姚雀华想要下榻,被杜三娘子再次摁住。
“带你走?”姚燕语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姚雀华,“为什么?”
“我说了,以后为姐姐马首是瞻,我可以服侍姐姐的!我针线女红不错,我……”
“好了,别说了。”姚燕语心底升起一股厌恶,“这事儿是不可能的,你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养身子,你的去处,父亲自然会为你安排好。”说完,姚燕语转身就走,多一刻她都不想呆下去了。
“二姐姐!”姚雀华不死心的叫了一声。
姚燕语顿住脚步,回头说道:“我不妨在告诉你一句,为了不把你许给宋岩青,父亲已经顶撞了老太太一次。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不要让父亲对你冷了心。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姚燕语匆匆离去。好像这个屋子里有瘟疫一样。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姚燕语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冯嬷嬷见了问翠微,翠微悄声说姑娘去看三姑娘了。冯嬷嬷再也不多问,只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继续去收拾行礼。
姚延意这几天一直都忙外边的事情,宁氏也打点行李准备进京。
总督府这几日还有上门贺喜的远亲,王夫人和江氏每日忙碌。
好在三日后靖南伯夫人过来道谢,说宋岩青身上的疮疤都结了痂,有转好的迹象。宋老夫人听了,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又把姚燕语叫过去夸了一顿,让人把自己的体己箱子打开,找出好些她年轻时候的首饰给姚燕语,说是添妆。靖南伯夫人自然也拼凑了些绸缎首饰送了来,宋老夫人一并叫人送到姚燕语的院子里去。
姚雀华虽然没有出她的小院门,但据看着她的婆子说,这两天三姑娘好了许多,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还能做做针线活,看看书什么的,基本上已经算是正常了。
忙碌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明天就是五月十三了。
这晚姚总督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早早的回来,命厨房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宴席摆在宋老夫人的房里。另外又叫人把卫章叫了来,一家人聚在一起,算是为儿子女儿和准女婿践行。
姚总督专门吩咐姚延恩,把在家学里读书的长孙姚盛林也叫了回来。姚延意两岁的女儿姚萃菡也被奶妈子抱到了王夫人跟前。
姚盛林今年七岁,五岁就进了家学读书,姚总督家训及严格,家学里吃住样样妥当,还有奶妈子小厮跟着,姚家家族里能进家学的孩子也不多,大到十几岁,小到六七岁一共七八个,孩子们晚上都不回家睡觉,只有各自家里有事的时候才偶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