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还没到?信上不是说今个就会到吗?”
“太太,信上的日子,怕也是估摸着来的,那做的准呢!”
李氏蹙着眉,心焦火燎的。“我盼了多少年,才盼着淙子的孩儿出生。哎呀,我那大乖孙都九个多月了,我这做祖母的才能见着一面,多不容易!也不知养的怎样,是胖是瘦。”
阿停心里嘀咕,真是远的香近的臭。项大爷家生了两个公子,正经的长子嫡孙,也没见李氏这么惦记,一味只巴巴瞧着二爷那头。为这,之前还嫌弃赵正君不生养,死活把娘家侄女外甥女的接来,结果还不是没闹腾成?!人家赵正君转身挥挥袖子,直接和二爷去了任上,几年不回,日子不知有多逍遥。
“娘,怎么站在门口?淙子还没回?”
项礼一家过来,见李氏站在院门口巴巴望着,凤娘连忙上前两步,扶住李氏。劝道:“娘,淙子估摸着还要一会儿,咱先进去吧,外头天冷,仔细吹了风。”
“是呀老太太,咱家二爷回来,多高兴的事儿,万一您这吹了风着了凉,可就不美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妇人,描眉画唇,插金戴银,身披鹅黄色大氅,里头着一身藕粉色夹纱交领长裙,腰间系着柳绿镶银线宽带,勒得腰肢盈盈一握,小脚玲珑,踩着镶了珍珠的绣花棉鞋,一走一动,婀娜多姿。
可惜,这么个美人,李氏却很不待见。
“多嘴!我这没事也要叫你咒出事来!还有,大冷的天,打扮如此花枝招展,也不怕人笑话!你瞧瞧凤娘,端庄大气,就是比你这个不知来路的妾要好得多!”
那妇人委委屈屈,拿眼直瞟项礼。项礼皱皱眉头,瞧了眼低眉顺眼扶着李氏的凤娘,不免猜疑这又是凤娘从中挑唆的。
“娘,春梅说的也没错。大冷的天,知道你心急见淙子,可这若真是不当心着了凉,你不是存心叫淙子担心嘛!”
李氏听不得项礼护着那小贱蹄子春梅,不过听他说后一句,心底琢磨下,倒是在理。遂只哼了声,便由着凤娘扶她进门去。
春梅嘟嘟嘴,暗地里伸手扯住项礼袍子一角,轻轻晃了晃。项礼觑前头不在意,覆手上去拍了拍,无声安抚几句,春梅这才放了手,退后几步,跟在项礼后头进去。
临近午时,项渊一行终于将马车停靠在垂柳巷项家门前。李氏瞧瞧被包在大红襁褓里的项大壮,又上下左右打量一番项渊,乐得合不拢嘴。
“快快,都进屋来。外头冷,可别冻着我的乖孙。哎呦,安玖也回来了,来,叫祖母瞧瞧,可长进没?”
项安玖被李氏拉着手细细打量,偷眼瞧站在祖母后头的凤娘,见她眉眼间尽是见着他的欢喜,不由冲凤娘开心一笑。
项渊趁机把收项瑜为弟子的事讲明,又道项瑜一直跟在他们夫夫身边,论是子侄也不差。李氏上下打量,见项瑜带着秀才公的方巾,心里满意,点头道:“嗯,这孩子是个好的。”
打项渊进门,项礼就一直含笑看着。项渊跟李氏交代完,转身面像项礼,拱手行了礼:“大哥,别来无恙!”
项礼慌忙扶起项渊,嗔道:“使不得使不得。淙子你好歹是四品地方官,哪有朝我这个白身行礼的道理。”
“大哥,咱不管我在外头如何,只说在家里头,你为长,我为幼,这该有的规矩决不能丢。将来便是我做了再大的官,对大哥你,该有的礼,它就一样不能少。”
“果然二爷和大爷时常念叨的一样,是个知礼重情的。若我说,大爷就是太紧张二爷,这生怕二爷丢了威严,宁可自个多担待呢。”
陪着笑意的话说完,现场一片静谧,没人搭话。凤娘只管拉着项安玖窝在一旁轻声询问,李氏则抱着呼呼大睡的项大壮不撒手。项渊转过身,只轻飘飘扫了眼面色尴尬的春梅,便把视线转向项礼。
项礼面上不太自然,打个哈哈,含糊道:“她是我屋里人。”
“我不喜欢她!二叔,你把她赶走,你是大官,谁都得听你的,你把她赶走吧!”
五岁的项安玮迈着小短腿跑进来,奶娘手里拿着滚边大毛衣裳慌慌张张跟在后头。
“小公子啊,快把衣裳套上,才睡醒,仔细吹了风。”
赵慎见此,急忙一把捞起项安玮,接过奶娘手里的衣裳,好歹给胖乎乎的项安玮穿戴整齐。
“凤娘,安玮这话是不是又是你教的?你说说你,成日里净是使这些小手段,还利用安玮的嘴来说,好好的孩子都叫你教坏了!”
凤娘正伸手接项安玮过来,不想就听到项礼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么不留情面的一番指责,立时红了眼圈,哆嗦着嘴唇反问:“我何时讲过这种话?老爷如今是什么脏的臭的都要泼到我的头上吗?既如此,不如和离!”
“娘!”
项安玮还不懂什么叫和离,靠在凤娘怀里,还吵着要吃麦芽糖。可项安玖却晓得什么叫和离,登时大惊失色,惶恐的叫出声。
凤娘被项安玖这一声娘叫的泪如雨下,转过脸以袖遮面,兀自抽噎。
“作孽啊作孽!木子,你怎的越发糊涂起来呢?凤娘和你多年夫妻,为你生儿育女,你动不动就训斥两声,是想怎么样?真想不过了?”
“娘,不是我定要如此。只是你也瞧见了,凤娘动不动就找春梅的麻烦,前儿还暗地里撺掇家里下仆给春梅脸色瞧,如今又教安玮说这样的话!长此以往,不说别的,只孩子,就要被她教坏!”
“好啊,教坏孩子?你这意思是娘不对喽?告诉你,安玮说的话,根本不是凤娘教的,是我教的!”
项礼满脸无奈:“娘,你就别跟着闹了行吗?这是我和凤娘间的问题,你就让我们夫妻解决可不可以?”
李氏转头扫了眼跟在项礼后头低眉顺眼、默不吭声,可表情却分外委屈的春梅,又转头瞧瞧另一头哭作一团的母子三个,气道:“安玮的话,真真切切是我教的。娘就是看不上这个小贱蹄子,成日里狐媚妖道的,哄得你晕头转向。打她来了之后,你自个说说,多久没来看过我这个老婆子了?”
项礼被问得理亏,语气越发烦躁:“娘,这是两回事,你别老混在一起说行不?春梅哪点不好?你总这么说她!”
“老爷,你别气,我倒没什么,只是老太太也不知是怎么的总是对我有误会。平日里又不许我来伺候,只叫太太一个,我这有心奉承,也没地使。”
赵慎和项渊对视一眼,颇觉无奈。才回到离中,还没坐下好好喝上一口热茶,就弄眼前这么一出来。赵慎看得明白,那凤娘眼里,对项礼已没剩多少情意,如今撑着她的,怕也只有怀里的两个孩子。
“大哥,安玖如今已是童生,你可知晓?”
项礼愣住,看看靠在凤娘怀里直抹眼泪的项安玖,半晌才喜道:“果真?他,他才多大,居然就已经是童生了?!”说着,项礼喜得直搓手,朝项安玖唤道:“来,安玖,跟爹说说,咋个考中童生的?”
唤了几声,却见项安玖咬着嘴唇垂着脑袋死死靠着凤娘,就是不动弹。
春梅在后头捅咕项礼,道:“老爷,安玖怕是生气老爷吼凤娘呢,他不过来,你就自个过去呗。”
一听这话,项礼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甩甩袖子,一屁股做到椅子上,气哼哼道:“便是中了童生,也还如此不懂道理!”
眼前乱糟糟的一团,成功叫刚归家不久的项大人失了耐心,皱着眉头瞧春梅细声细语的安慰项礼,忍了半晌的气,终于喷了出来。
不过,在喷之前,项大人还不忘先自个拎着茶壶给媳妇倒了杯热茶润喉,之后,才冷着脸坐到项礼右首,盯着他,道:“大哥,你这番做派,是要重树咱们项家祖上规矩?”
项礼假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含含糊糊道:“我这点子成就,哪能和祖上相比?不过淙子你如今已是四品大官,大哥的生意也做的红红火火,咱们垂柳巷项家,也是时候重振门庭!”
项渊端起茶吹吹茶沫子,道:“大哥这么说,那就是想重新过回大户人家的日子。既如此,也没什么不好。不过”项渊冷眼一扫,看得春梅无端瑟缩一下。“这么个玩意日后就不要带出来丢人现眼!”
毫不留情面的话一落地,项礼的脸就跟开了染色坊似的。“淙子,你这是何意?”
“何意?大哥,你见过哪个大户人家为妾的敢在这种家宴场合出来在主家面前乱晃?而且还胆大放肆的随意插话,处处挑拨?见着老太太和当家主母,又没一丝敬重,只一味搓火的?一个玩意罢了,谁给她这么大脸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