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吾已有亡妻

第 10 章 涟漪

    褚谆既然走上来了,就干脆懒得再移动了,非要同宋矜挤着坐一席。
    宋矜看着他一脸笑吟吟的模样,觉得他大概有些自来熟的毛病。
    最开始未同他见面时,她瞧着褚遵身边人的手段,还以为自己母亲可能是被这人的皮相蒙蔽了。
    但是后来他坐在主位上,支着下巴冲着她笑的时候,她却怎么也忽视不了他眼睛里闪着光的纯粹。
    和她在宋宜安眼中看到的一样。
    一看就是迎着暖阳养出来的天之骄子,带着几分春光的明媚,旁人怎么装都装不出来的明媚。
    虽然气量小了些,也给她使了绊子,却也实在算不得是个坏人。
    她回去后还好生遗憾了些时日,毕竟若是能和这小世子做朋友,可比做敌人要好得多。
    如今看来,这遗憾倒是被填补了。
    宋凛估着琼林宴结束的时辰来接宋矜。
    他的身份不方便入宴,便托了司礼监的一个小官代他传话,自己站在门外等着。
    宋凛隔着人群望了几眼,见宋矜同褚谆坐在一块,看着十分愉悦的模样,心情就莫名地好了起来。
    看吧,他就知道自己眼光从来不会出错,这小世子果然和自家儿子性情相投。
    司礼监的小官很顺利地找到了宋矜,他今日一直在这宴厅内候着,自然也见证了三道封官圣旨齐刷刷颁下来时满堂的震惊。
    他看着首座上并排坐着有说有笑的三人,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宋大人。”他俯下身,声音极恭敬。
    如今圣旨发下来了,她其实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刑部官员了。
    “右相大人此刻正在门外等您。”
    宋矜的眼睛亮了亮,随即放下了筷子。
    她方才听褚谆在耳边说书一样地同她聊天,还应景地挑了花生吃。
    褚谆见他起身,也跟着站了起来。
    “时候也不早了,我跟你一同出去吧。”他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还坐在一旁的顾司卿看去。
    “你和我们一起吗?”
    其实他只不过是象征性问问,好让此人不至于去他表哥那里告他的状。
    顾司卿先前应酬了好些人,喝了不少的酒,此刻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样子,他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顾兄小心。”
    宋矜伸手扶了他一把。
    三人便一起去见宋凛,他们二人朝他行过礼后,宋矜就同他们告别,跟着宋凛走了。
    留下一个醉醺醺的顾司卿和欲哭无泪的褚谆。
    褚谆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顾司卿的袖子。
    “你若是摔了,也是与我无关的。”
    顾司卿走路的步子不稳,面上却不像是寻常醉汉的无赖模样。
    只是比平时看着呆了些。
    他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思考褚谆刚刚说的那句话。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我明日起来若是哪里有伤,我就同别人说是你打的。”
    ?
    褚谆:“……”
    褚谆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这个世子当得有多么憋屈。
    他可真羡慕宋矜,有爹疼,有妹妹亲。
    不像他,爹不疼,表哥不爱的。现在受着寒风瑟瑟的,扛着个人,还没有马车来接他。
    陆七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都用到哪里去了?
    算不到今日会出一个失去行动能力的醉鬼吗?
    ─────────
    任职文书几乎是和宋矜同时进府的。
    送走了跑腿的官员,她拿过托盘中的信封粗略地看了下。
    文书上注明她三日后就得去刑部任职,而除了盖着红章的文书,宋矜发现里面还附带了几张纸,上面乱七八糟地写着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
    宋凛瞧着她皱眉思索的样子,心中难免好奇。便从她手里拿过那几张薄薄的纸,看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嘴里啧了一下:“这大约是刑部的人加紧赶出来的。”
    他又细细看了半响,忍不住赞叹:“这字倒是写得有点意思,看来改日我要去刑部会会这个人。”
    ……
    宋矜对自家这个有时颇有些不务正业的父亲略感无言。
    从宋凛那里出来后,宋矜便回了自己院子。
    今日宋矜是跟着宋凛一起坐马车走的,并未带阿翁同去。
    阿翁起先极不情愿,后来宋矜分析了一遍即使他跟着她也进不去那琼林宴席,他才为难地点了点头。
    所以宋矜沐浴更衣后便想着找阿翁聊聊天。
    阿翁自她喝完药后便一直坐在院子外等她,夜晚的微风轻轻吹起他的头发,远远瞧着颇有些江湖浪客的萧索。
    宋矜披了件挡风的薄披风坐到他对面,伸出手抓住了他扬起的头发,将它们塞进他的发髻里。
    “师兄,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啊。”
    晚风习习,宋矜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阿翁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放进宋矜的手心里。
    “我走之前师父说,你什么时候封官了就什么时候把这个给你。”
    宋矜展开纸条,今日天上挂着钩月,她就着这丝丝点点的月光也没看清楚上面写了些啥,隐隐约约分辨出应该是几个人名。
    她看得眼睛疼,便又把它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不急,等会进去再看。”
    阿翁嘴唇翕动,却也没再说什么。
    宋矜皱了皱眉,表情严肃起来:“师兄,我今日封了官,日后肯定需要更加谨慎。”
    阿翁点点头:“你别怕,我会好好护着你。”
    宋矜朝他摇头:“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不能像以前那样做事了。”
    阿翁脸上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
    “你……不让我再跟着你了?”
    ……
    宋矜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啥。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开口解释: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不能再向从前那般冲动,见谁都亮刀子威胁这一招现在不怎么行得通了,你明白吗?”
    见阿翁似懂非懂,宋矜又补充道:“我过几日进了刑部,定然要被派去查案,这查案的过程中肯定也会与人起冲突,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她朝阿翁眨眨眼。
    阿翁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日后你与别人起冲突是常事,我不可取人性命。”
    宋矜扶了扶额。
    “师兄你……当年为什么不肯随我一起多读点书?”
    同阿翁解释了许久才说清楚,宋矜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床上。
    她摸出袖子里的纸条,映着灯光将上面的字牢记下来后就顺手烧掉了。
    ————————————
    城南沿着流苏河一侧有一条曲生街,曲生曲生,顾名思义就是供人消遣玩乐的地方。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街道两旁屋宇鳞次栉比,店肆林立,颜色鲜艳的绉纱灯笼挂在楼阁飞檐之下,即便只是从街道间过路也能听见自两侧传来的笙歌琴音,整夜不间歇。
    不过要说曲生街上最出名的,还是当属槐序楼。
    槐序楼分为金银二楼,两座楼都立于曲生街最寸土寸金的中心地段,只不过一座在街道东侧,一座在街道西侧。
    银楼除了装潢华丽了些,同寻常的青楼妓馆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并不值得多说。
    真正令槐序楼名声大噪的,还是有着宴安城技艺精绝名伶最多,专供贵胄子弟听曲赏舞的金楼。
    此刻金楼二楼的一处雅间内,围着黄花梨木圆桌坐着饮酒说笑的几人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掀开帘子姗姗来迟的男子。
    来人腰束玉带,头顶银冠,一袭黑袍称得他如玉的面庞更加俊逸。
    “陆七,难得抓到你不守时,今日这杯罚酒可逃不掉了吧。”
    说话的是东临侯府的次子许宁远,自幼便与陆俶相熟,他起身倒了满满一杯酒,举着递给面前的人。
    “是啊陆七,哥几个为了等你可是空饮了好几杯了!”
    听许宁远这么一说,身边的人也都起哄起来。
    陆俶轻笑一声,也不扫他们的兴,从许宁远手中接过酒杯:“临走前又新得了份差事,便耽搁了时间。”
    见他抬手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众人也就放过他了。
    挨着许宁远坐下后,陆俶的眼睛落在金楼中间凸起的楼台上。
    “你倒是来得巧,接下来要上台的那个正好是你喜欢看的。”许宁远见他如此,摇摇扇子,在他身侧开口。
    前些日子金楼刚收了一个琴艺极好的姑娘,听说是老板娘亲自去江南挖来的,还专门花大价钱请了画师替她画了遮面美人图做成册子,就等着今日的首秀能名动京城。
    许宁远知道自己这位好友不爱金玉字画,只对音律曲乐有些兴趣,平日里玩乐几乎约不到此人,所以他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急忙递了帖子送到他府上。
    好在陆俶接下了。
    “洛儿姑娘来了!”不知道是哪层楼的人喊了一声,大家的目光都望向楼台。
    楼台四周用纱帘围着,朦朦胧胧看见一个腰若细柳,身段柔软的女子由丫鬟牵着盈盈走来,纤纤玉指挑开薄如蝉翼的纱帘。
    朝四周行过礼后,她才端端地在放着木琴的桌前坐下。
    “此曲名为《落九天》。”
    话音刚落,一阵轻缓悠扬的琴声便自她手指流出,只见她十指来回拨动,先前清柔的曲风突然一转,如同一汪清泉倾泻而下,琴声连绵不绝,久久地回荡在金楼四周,撩动着在座所有人的心弦。
    一曲罢了,众人还在惊叹于她的琴艺之绝,一时楼内竟寂静了片刻。
    “殊元觉得如何?可还配入您的耳?”许宁远嘴上擒着笑,语气中不掩惊艳赞叹之意。
    身侧的人半响没应答,许宁远以为陆俶听入了神,一时间更觉得心头得意。
    “殊元?”他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陆俶表字殊元。
    陆俶这才回过神,转过脸问他:“怎么?”
    许宁远:“我问你这琴音如何。”
    其实此刻他心里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
    “不错。”陆俶点点头,“只可惜听了开头几个音我就走神了,后面弹得怎么样倒是不清楚。”
    陆俶顿了一下,才又说:
    “下次若有时间我听完整首曲子,再来同你讨论。”
    他握着折扇的手轻轻敲打在桌面上,说话的时候声音不急不缓,却听得许宁远心里发堵。
    第一遍都没兴趣听完,还能指望他听第二遍?
    许宁远泄了气,靠着椅背。颇有些幽怨地看着陆俶开口:“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的琴音能入你的耳。”
    他本来还想着此次在他这好友面前长长脸的。
    陆俶听了眉心微动,勾了勾嘴角,眸中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不是同你说过?”
    许宁远皱了皱眉:“你是说你前几年遇到的那位……?”
    陆俶轻轻嗯了一声。
    许宁远这才坐直身体,表情严肃,他正色道:“不瞒你说,我一直以为那是你凭空臆想出来的。”
    陆俶轻轻一怔,默然了片刻又忍不住发笑。
    “嗯。”
    “我有时候也这样以为。”
    不然怎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他踏遍山河却再也不曾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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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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