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李恪不曾公然宣布,可其打算亲征的消息却是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朝野顿时为之哗然一片,有趣的是民间舆论争议虽不小,可主体思潮却是持着支持之态度的,认定高句丽当灭,李恪为父报仇乃理所当然之事,而朝臣中的主流思想却是大相径庭,虽也赞成出兵灭掉高句丽这个猖獗已久的边患,但却坚决反对李恪御驾亲征,当然了,不管朝野中如何乱议,也就只是乱议而已,毕竟李恪尚不曾公开表示要亲征,群臣们纵使有着进谏之心,却也无法据此风闻上本奏事,只能是坐等李恪自己来揭开朝议之大幕。
“下官见过陈大人。”
辰时二刻,方才刚到部里不多久,许敬宗原本正自好整以暇地品着茶,寻思着待会要寻哪位官员前来谈话,借着圣意施展一下游说之能,却不曾想陈子明那头突然着人来请了,许敬宗自是不敢稍有耽搁,紧着便赶到了陈子明处,这才刚从屏风后头行将出来,赫然发现偌大的办公室里居然只有陈子明一人独自端坐在文案后头,心里头立马便打了个突,但却不敢有半点的失礼之处,只能是强压着心头的疑惑,疾步行上了前去,紧着便行礼问了安。
“许大人近来很忙么?”
陈子明从来不掩饰自身对许敬宗的恶感,无论人前还是人后,一贯如此,这会儿没外人在场,他就更不会跟许敬宗有甚客套了的,一开口便是句森然的问责之言。
“下官这段时日忙于政务,未能及时来向大人请益,是下官疏忽了,还请大人海涵则个。”
这一听陈子明语气如此之不善,许敬宗的瞳孔情不自禁地便是一缩,一股子不妙的预感不可遏制地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奈何陈子明乃是顶头上司,许敬宗就算心中再如何怨恨陈子明,值此时分,也只能是紧着先致歉上一番了事。
“忙于公务?呵,本官问你,浙江安抚使柯俊明其人,许大人可认识否?”
陈子明不屑也懒得跟许敬宗多绕甚弯子,但见其冷冷地一笑之后,便已是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话,柯俊明其人本是益州学政,与下官原有统属关系,于公务上确有所接触,然,并不算相熟,不知大人您这是……”
听得陈子明点出了柯俊明的名字,饶是许敬宗也算是城府颇深之人,面色也不禁为之一白,没旁的,概因柯俊明其人乃是许敬宗的心腹之一,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私人,其之所以能出任益州学政乃至如今的浙江安抚使,全都是许敬宗一力举荐之结果,当然了,许敬宗之所以如此卖力帮柯俊明谋位置,并不完全是因柯俊明是其心腹之故,实际上,柯俊明不断贿赂的重金才是许敬宗拼命抬举此人的根本原因之所在,此乃许敬宗心底里之隐秘,此际一听陈子明这等别有深意的问话,似乎掌握到了甚证据一般,自是由不得许敬宗不心惊肉跳了的,当然了,许敬宗毕竟是宦海老手了,心惊归心惊,却断不会因此而彻底乱了分寸,一派坦然状地应对之余,愣是没忘了要试探一下陈子明此问的真实用心之所在。
“说来也没甚大事,本官接到线报,此獠到任不过半年,竟大肆收受贿赂,行买官卖官之秽事,证据确凿,御史台已打算在近日内具本弹劾于其,许大人若是与其人别无瓜葛,想来应是不会卷入其中才是。”
陈子明这回倒是没卖甚关子,随口便将柯俊明即将遭弹劾一事道了出来,语气淡然得很,就宛若此番叫许敬宗前来,只是为了通知其此事一般无二。
“大人明鉴,此獠虽是下官所荐,然,下官确是不知此人竟丧心病狂若此,唉,是下官识人不明、荐人不当了,下官惭愧,下官惭愧。”
尽管陈子明说得很是淡然,可在许敬宗听来,却宛若一阵阵炸雷在耳边轰鸣一般,额头上的汗珠子当即便不受控制地狂沁了出来,但却顾不得擦拭上一下,赶忙先告罪了一番,可其所言所述明显是在避重就轻。
“本官听闻许大人这几日频繁约见朝中臣工,鼓吹陛下必将亲征高句丽,可有此事,嗯?”
陈子明根本没理会许敬宗的辩解之辞,也不曾再接着谈柯俊明一案,话锋陡然一转,已是问起了许敬宗这几日来一直在暗中捣鼓之事。
“这……”
许敬宗为人虽是贪鄙而又无下限,可人却是极其精明之辈,到了此时,又怎会不知陈子明先前拿柯俊明一案来说事的根本用心是着落在御驾亲征一事上,很显然,陈子明这是明摆着要以不追究他许敬宗在柯俊明一案中的责任来做交换了的,对此,许敬宗一时间还真就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的,此无他,许敬宗此番之所以如此卖力地在怂恿诸般臣工支持李恪亲征,皆是因李恪的暗示之故,若不能令李恪满意,他要想再进一步,根本没半点的可能,偏偏有着柯俊明一案悬在头上,许敬宗又不敢真跟陈子明扯破脸,万一要是被陈子明揪住柯俊明一案往死里打,乌纱帽恐怕便将不保,孰轻孰重固然可以分清,问题是许敬宗又不清楚陈子明到底对柯俊明一案的详情掌握到何种程度,叫他就此认栽么,许敬宗又不甘心得很。
“许大人莫非有甚难言之隐么,嗯?”
陈子明对许敬宗从来没半点的好感可言,这些年来,也没少出手打压于其,奈何有着李恪的庇护,即便是有着不少关于许敬宗贪赃枉法的确凿证据,也愣是没法将此獠彻底打将下去,此番真要大动的话,结果怕也不会有甚例外可言——柯俊明一案其实早在柳如涛的夹袋中,相关外围证据也早就已摸清,虽尚不曾真正动手,可据现有之线索,便已可顺藤摸瓜地拉扯到许敬宗身上,问题是就算真审出了详情,李恪也未见得便一准会将许敬宗拿下,极有可能最终的结果也不过就只是不痛不痒地训诫其一番了事,正因为有着此等之判断,陈子明方才没准备真用此案来大做文章,可以之来压许敬宗听话却是必须之事。
“大人误会了,下官只是,啊,只是顺应天心民意罢了,并无甚旁的意思。”
这一听陈子明问话的语调里已是透着股浓浓的寒意,许敬宗可就有些吃不住劲了,赶忙陪着笑脸地解释了一番。
“哼,好一个顺应天心民意!天心又岂是尔可以妄测的,如此肆意妄为,就不怕御史台那头弹章侍候么,嗯?”
陈子明当然清楚许敬宗之所以拼命鼓吹御驾亲征乃是李恪之授意,但却故意装作不知,板起脸来,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许敬宗一番,虽不曾明言要其如何做,可意思无疑是表达得很是清楚了的。
“啊,这,这……”
以许敬宗之精明,自是一听便知陈子明此言何意,可一想到李恪当初暗示时的言语,许敬宗又不免为之纠结不已,一时间还真就不敢轻易表态上一番,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也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圣贤有言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是执迷不悟,就怕祸事难免临头,何去何从,想来以许大人之睿智,不会不知该如何抉择的罢?”
陈子明此番力阻李恪亲征乃是势在必得,又怎可能真让许敬宗首鼠两端了去,这一见其吭哧了半天,也没见句完整的话语,脸色立马便是一沉,毫不客气地便训斥了其一番,言语间满是不加掩饰的威胁之意味。
“厄……,大人教训得是,是下官孟浪了。”
同朝为官如此多年,许敬宗又怎可能会不知陈子明的手段有多犀利,更不会不清楚死在陈子明这个杀胚手下的大臣有多少,别看他在朝议时,常常跳出来跟陈子明唱反调,可那都是为了讨李恪的欢心,以形成制衡之格局,但这却并不意味着许敬宗真有胆子跟陈子明硬碰硬,此际一见陈子明似乎有着要下狠手之架势,许敬宗哪敢再坚持,赶忙先服软地认错了一番,只是话却是说得颇为的含糊,明显透着股打算蒙混过关之意味。
“许大人既言知错,那想必应是知晓该如何改正才是,可须得本官出手帮衬么,嗯?”
陈子明多精明的个人,又岂会被许敬宗这等不入流的小伎俩所蒙蔽了过去,根本就没给许敬宗留下丝毫转圜的余地,紧着便逼问了一句道。
“不用,不用,下官岂敢劳动大人法驾,此事下官既是行差了去,自当纠正便是了。”
开啥玩笑,真让陈子明出了手,那乐子可就真要闹大发了去了,再给许敬宗两个胆子,他也不敢跟陈子明摆明了车马地硬碰上一回,事到如今,除了赶紧认栽之外,许敬宗还真就没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如此甚好,本官还有些公文待办,延族只管自忙了去便好。”
该说的话既已说透,陈子明也自懒得跟许敬宗再多言啰唣,这便一挥手,就此下了逐客之令。
“啊,是,是,是,大人留步,下官告退。”
听得陈子明这般说法,许敬宗哪敢再多迁延,如获重释般地应了一声,匆匆便退出了房去,直到出了门,这才惊觉后背早已被汗水****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