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陆睁着又大又圆的眼睛,“我可以看三集吗四哥?三集诶……妈妈不会揍我吗?”
卫东急忙否认,“肯定不能一口气看三集,那得多幸福啊,我是说假如。”
“那我不要假如,我一天看两集就行,我会好好爱护眼睛哒!”
卫东:“……”
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说话?
当然没有呀!小姑娘一双手忙得不亦乐乎,正在画板上涂涂抹抹呢,十几种颜色被她运用得炉火纯青,什么色跟什么色什么样的比例能配出什么色,她闭着眼睛都知道。
卫孟喜进门看见,只能不断调整期望值,心说理科不好也没啥,她自己不也学得磕磕碰碰嘛?但一想到现在只是一年级,一年级的东西以前苏奶奶在的时候就教过的,而且是非常简单的加减法,这样都只能在及格线徘徊,那以后岂不是……
一想到那画面,她血压就高。
为了避免母女相残,她没进客厅,而是去防尘科找娃爸。
“小卫来了,陆科长马上回来,你先坐一下。”办事员还贴心的给她倒了一杯开水。
防尘科作为新兴成立的一个科室,因为干的是保护所有一线工人甚至矿区环境的事儿,很受人欢迎。陆科长用短短一年的时间,把矿区空气中的煤尘率降低了80%,还让一线工人们配上了防护口罩,定期给工人们体检,查出十几个工人肺上都有问题,工人们惶惶不安以为要丢工作了,谁知陆科长只是将他们调整到后勤处,工资低一点而已。
这样的陆科长,哪怕他不笑,大家也觉着是菩萨。
“谢谢,你们忙吧,我等一会儿。”这办公室她来过好几次,也很熟悉里头的摆设。
他没有因为是科长就单独要一间办公室,而是跟普通科员挤在一间大办公室里,他的桌子虽然书最多,但永远是最整洁最干净那张。
除了必要的书籍报表文件,就是两支钢笔,两支圆珠笔和半瓶墨水儿。
抽屉也不上锁,拉开,里头整整齐齐码放着各种资料,以及一双皮手套。
外层皮子都碎成渣了,还舍不得扔。
卫孟喜想把他扔掉,心说这不是他当年从海城培训回来她给买的嘛,钢笔也是当年考上大学奖励他的,买的时候就是坏的,现在裹了好几层胶布,濒临散架。
家里不缺这钱,可他就是觉着只要还能缝缝补补,就没必要买新的。
卫孟喜气哼哼把抽屉合上,刚好他就进来了。
一面走一面摘安全帽,“怎么,家里有事?”
“有,大事。”
陆工赶紧把帽子挂好,工装也没脱。
卫孟喜本来还想说他几句,但看他一张脸被煤灰呛得乌漆麻黑,也就不忍心了,长长的叹口气,“你老闺女这学习,可咋整?”
陆广全一听是呦呦的事,紧皱的眉头却舒展开了,“人各有所长,又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学课本知识。”
这可能就是优等生学神的真实看法,人越是有什么就越是不稀罕什么,可卫孟喜不一样,她是越没什么越在意什么。
“不行,咱们得想办法抢救一下,趁现在还低年级。”以后学渣属性一旦定性,那就没救了。
陆广全耸耸肩,“你们不是陪她学过一个假期嘛,效果如何?”
“不如何。”
孩子不是不学,也不是不认真,她明明也是在认真听的,努力用功的,可对数字就是不敏感,好像脑子里缺了根弦似的,总是理解不了很多常识性思路。
语文她没怎么下功夫,随随便便就能满分,足以证明智商是没问题的。
“要不,咱们给她找个家庭教师补补课吧?”或许是她和四个哥哥姐姐的教育方法不对。
陆广全脚步一顿,其实挺舍不得闺女吃这苦的,但看妻子实在焦虑,“行吧。”
小姑娘的家庭教师,也最好是小姑娘,大学生或者刚毕业的都行,性格活泼开朗,该严的时候严,该松的时候松,最好是就住这附近的,不然来回跑也不安全。
很快,第二天,陆工就带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叫高蕊,据说是他们科新来的大学生,性格不错,还是矿大毕业的理科生,是他的学妹。
卫孟喜很高兴,当即让她们试着相处了一会儿,俩人对对方都很满意,一个劲赞不绝口,这才定下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晚上七点到八点,来辅导一个小时。
她自己要上夜校,这个时间段是不在家的,所以每天晚上回来都要检查一下补习得怎么样。
看着被橡皮擦过的算术题,卫孟喜还是挺高兴的,至少说明知道改了嘛,就当多了个帮忙检查作业改错题的老师。
结果,五月底期中考,数学居然还考了74分,卫孟喜高兴得都想给高蕊涨工资!
卫东撅嘴:“妈妈偏心,我考一百分你也没这么高兴。”
卫孟喜快摸不着他脑袋了,儿子都到她耳尖了,“谁说的,明明是一样高兴。”
卫东不信,但也不深究,反正大大咧咧习惯了,妈妈偏不偏心他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妈妈对谁都一样的,只是呦呦嘛,那是小孩子,又比较笨,笨一点妈妈要求就低一点,不是很正常的吗?
“桂花嫂,向南姐,等久了吧?”卫孟喜拉开小货车的车门,一个箭步跨上去。
期中考后一个星期,已经很热了,她们在车里等了这么久,不开窗吧,热,开着吧,又有蚊子,一个多小时,附近蚊子都喝饱了吧。
她很愧疚地说:“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教授只讲两节课的,早知道他要把上次的课一起补上,我就不让你们跟我一起来了,让你们在这儿白等我。”
韦向南和刘桂花都是很爽快的性子,嫌她罗里吧嗦,“哎呀赶紧开车吧。”
今儿,是高开泰加盟店开业一个月的日子,是骡子是马,终于可以检验一下了。
车子离开石兰大学,停在解放路边上一个宽阔的地方,待三人沿着解放江走来,沿途所过之处,依次是各种私人饭店、服装店、电影院和百货商场,张灯结彩,车水马龙,而人最多的地方,居然在排着长长的队伍,长龙已经排到了隔壁的电影院门口。
有人好奇地问:“哟呵,今儿是放啥电影,咋这么多人排队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队不是排去电影院,而是隔壁的鸭脖店。”
“什么鸭脖店?”那人伸长了脖子使劲看,发现一个红通通亮堂堂的大招牌,上面是有个圆形的商标,里头是一个女同志骑自行车的模样,而“美味鸭脖”四个字,醒目得不得了。
“原来这就是美味鸭脖的店铺啊,我说我家那孩子怎么老念叨这个,说他们单位很多人都吃过了,就他没吃过,我说让他来买呗,工资我又不管,结果你猜怎么着?”
“是不是来排了几次都没排上啊?”
“你怎么知道?”
那人得意的笑笑,他就在这附近支烟摊儿的,美味鸭脖店每天一到晚上七八点就卖光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很多年轻人下班吃完饭逛到这边的时候,看人排队也跟着排,结果很多都是排到一半就卖光了。
要说这美味牌也是够任性,明明每天有那么多客人排队,可就是固定只拿那么点货,每次都不够卖。
有钱他就是不挣。
卫孟喜和韦向南对视一眼,笑得小狐狸似的,意思是——看吧向南姐,我就说饥饿营销有用吧?
说句不太恰当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有点“贱皮子”,越是买不着的越想买,越有购买欲望。
用她在夜大学到的专业术语来说,本质其实就是在不断强化消费者的购买欲望,加强产品和品牌的号召力,给年轻消费者一种“我排这么久队都买不到,美味鸭脖果然是好东西,下次我一定要尝尝”的心理暗示。
有了这种暗示,向往的人就越多,排的队就越长,顺便还能激发一部分人的从众心理,觉得这么多人都来买,那东西肯定差不了。
而美味鸭脖的魅力就在于,绝大部分人,你买了第一次,就一定会买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所以,现在排队的人里,三分之一是回头客,三分之二是慕名而来的新食客。
她和韦向南刘桂花沿着队伍往前走,刚走到店门口,眼看着她们居然要直接去店里,正在排队的人就不乐意了,大喊道:“喂,你们插队啊?”
卫孟喜赶紧笑着回头解释,“我们不是顾客。”
她的样貌足够出众到让细心的人发现,“咦,她怎么跟商标上长得一模一样啊?”
商标上那个骑着自行车的女同志,石兰人都知道,其实就是美味牌卤肉的创始人,人称卫老板。
“您是卫老板?”有个中年人走上来问。
卫孟喜其实一开始就注意到他了,这么多排队的人里,他是唯一一个上了年纪的,倒不像是来尝鲜的。
“对,我是,请问您是……”
“你好你好,我叫孙友龙,我是来做考察的。”主动而热情的伸出双手。
卫孟喜只礼貌性的伸出一只,只打算浅握一下,却被他迅速的,大力的握住,用力的撼了撼,仿佛能把她整条胳膊拧下来似的。
但她不反感,这不是借握手之机占便宜啥的,而是真的激动。
跟她猜想的差不多,这孙友龙是干个体的,这几个月听说书城出了一家美味鸭脖,跟闻名遐迩的美味卤肉是一家老板,心里就有点意动。
他手里有钱,但都是以前干倒爷时候挣下的,现在一直在外头自个儿摆地摊,挣的也不少,但终究是不够体面,也没有安全感,担心万一哪一天打办和治安队的人又来,搞不好就要功亏一篑。
“哎呀卫老板你是不知道啊,我正好有个做小饭馆的朋友,订了贵厂的卤肉,现在真是如有神助,生意好得不得了!我寻思着也想从贵厂拿点卤肉来卖,但考察市场后发现,咱们书城市卖卤肉的地方太多了,都是贵厂的,我就担心我入场太晚了……”
他嘚吧嘚吧了一大段,自己没觉着有啥,卫孟喜却听得口干舌燥。
“孙老板您喝点水。”刘桂花赶紧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
孙老板双手接过,十分客气而谦卑的说“谢谢大妹子”。
倒把刘桂花弄不好意思了,她一煤嫂,很少受到这样的礼遇。
“孙老板,您接着说。”
孙友龙灌下大半杯,这才继续道:“卤肉入场晚了,正在我后悔的时候,我那朋友告诉我说,最近书城流行起一种叫‘美味鸭脖’的东西,全城一共两家店,每天排队都能排十米,我就寻思来看看,尝尝鲜,到底有多好吃。”
卫孟喜笑笑,装作很不经意的问他那个朋友在哪儿开饭馆。
“就在城南自由市场一进去,那棵大桉树下面,一开始规模倒是不大,只是一个小饭摊,但生意不错,自从四年前拿了贵厂的卤肉,这生意就愈发红火,上个月都鸟枪换炮,在那儿买下一间小屋,开成能支桌子的饭馆了。”
卫孟喜稍微想了想,就知道他没说谎,应该就是四年前第一次带李晓梅去自由市场,她主动出击找到的客户之一,卫孟喜手里有名单,详细到每一个客户姓甚名谁,他(她)的摊位在哪儿,哪一年几月份开始供货的,一个月大概要多少,最近要是有什么变化,譬如店铺换了位置,或者规模扩大了,都会做出备注。
所以,她记得这么个人,甚至,还淡定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您这位朋友是不是叫李大富?”
“哎哟!对对对!您居然还记得他?那可太好了!老李要是知道卫老板您记得他,他不知道得多高兴呢!”
韦向南坐在最后,嘴角抽搐,啥记得啊,小卫只知道名字,死记硬背下来各种客户信息而已,要是真正的李大富站到她面前,她肯定认不出来。
这不,孙友龙已经脑补了一出卫老板和老李的深厚友情出来,兴奋得脸色涨红,拍着大腿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注定我孙某人就是要发财啊,今儿在这儿遇到您!”
卫孟喜这几年没少被人恭维,可这么直白的恭维,已经堪称马屁级别的,她还是第一次,差点没忍住面部表情。
轻咳一声,“孙老板过誉了,过誉了。”
孙友龙还想再来一串发自内心感人肺腑的彩虹屁,恰在此时,外面正在卖货的高开泰大声道:“对不住各位,今天的鸭脖卖完了,大家改天再来吧。”
顿时,店外传来齐齐的唉声叹气,“这么快就卖完了?”
高开泰不好意思的笑笑,“真卖完了对不住各位,鸭脖鸭翅鸭胗鸭肠都卖完了。”
“那明天你家几点开门呀?”
“明天能不能多准备一点?”
“明天能不能帮我事先预留两斤,我下班晚,连续三次过来你们都卖完了。”
“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