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金工实习,沈清歌就受伤了。
钳工车间里,一排学生站着听师傅讲着如何把一个长条状的钢块加工成榔头的形状,车间不大,物理系的两个班把它占得满满。操作听起来也并不难,先用锯子锯出一个斜劈再用锉刀手工锉出其他的棱角和线条,最后用机器钻一个孔就算完成。
沈清歌拿着发到的钢块,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在台虎钳上,随后拿起锯子用力锯了两下,取下锯子一看,竟然只留下了淡淡的一条印迹,师傅一个一个台子看过来,走到她面前时,打量着叹了口气:“小姑娘,平时不运动的吧?”
沈清歌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师傅的指点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锯出了一个斜劈,放下锯子拿起锉刀时,右手都已经微微颤抖了。
期间有班里男生主动上来说要帮她,她望着其他几个埋头苦作的女生,婉言谢绝了。
她的手常年弹琴,难道还算不上灵巧?锯子是个力气活她不行,锉刀这种精细活儿,她就不信她干不好。
执拗劲一上来,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中午匆忙吃了顿饭,又催着方秉然带着她到了实习工厂。当她把榔头递交给师傅,师傅满意地点点头,在她的名字边写了一个85时,摊开自己的手掌,手心里已经起了几个小小的水泡。
晚上,她带着这几个水泡去了钢琴社,这是这学期钢琴社的第一次会议,崔师姐升上了大四,社长之位要移交给大三的学弟,上次合演成功后,一直繁忙的演出邀请也需要一一安排。
沈清歌大二下学期基本没怎么来过社里,大家多少都知道她家里出了点事,这次的出现,便引来了不少社员的询问。她没法一一应对,便拿出了包里在班芙买的几大盒巧克力,大家欢呼一声拿去分了,渐渐地注意力也就转移了。
苏迟推门进来时,正好看到她坐在一边,和社员一起说笑着吃着巧克力,他向她招招手,引着她走到了靠窗的一角。
“暑假里几次约你,你都推说有事要忙,究竟在忙些什么?”他借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看她,气色还算不错,“你舅舅家那边……还好吧?”
沈清歌点点头,没有说话。
社里一个活泼的女孩红着脸拿了一盒子的巧克力走到苏迟身边:“吃吗?沈师姐送的,味道很好。再不吃,要给那帮饿狼抢光啦!”
苏迟客气地向她笑笑,拿了一颗,目光扫过包装盒时,皱了皱眉。
“banff?”他看向她,惊讶道,“你去了加拿大?”
沈清歌低笑一声,抬头看他:“是啊,8月去的。”
他的眼中就有了感情的变换,有惊异,也有钦佩。
“知道他的消息了?见到他了么?”
沈清歌的目光黯了黯,随即又努力地笑道:“见到了,他很好。”她望着眼前那张和秦漠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脸,又慢慢地敛起了笑容。
苏迟挑挑眉,嗤笑道:“看来,结果并不好。”
眼前的笑容让她想到了在温哥华某栋别墅前,那人灿烂的笑颜,她的心中微微一痛,强迫自己别过脸看向窗外:“确实不好,但……这也算是一个结果了,我可以,放下了。”
她的脸上满满的都是带着心痛的落寞,苏迟动了动手指,顾忌着周围的社员,最后还是把手放入了口袋里。
“对了,崔师姐有没有跟你说?她兼职的地方要人,想把我们两个介绍过去。”
“没有。”
苏迟打量着她,忽然笑道:“你一定从来没有为钱烦恼过吧。”
沈清歌终于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疑惑。
“有时间的话,不妨去试试。”
说完,他转身离去。
会议结束后,崔风桦果然把她留下来,单独说这个事情。她兼职的地方是学校附近的镇上的琴行,因为她和另外一个老师都即将毕业,于是就需要新的老师来填两人的位置。琴行给出的薪水不低,生源又算比较固定,与j大钢琴社的合作也有很多年了,崔风桦就想秉承传统在社里找两个人,保持这条线不断。
沈清歌其实并不需要打工赚钱,但她刚刚决定要开始一段新的和以往两年不一样的大学生活,不出去体验一下兼职的苦乐,好像说不过去。再说,教授钢琴和做钢琴师不同,不会在公众面前露脸,也不会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确实是钢琴社里兼职的上品,也难怪崔风桦着急想找人去代她。
她想了想,还没有做出决定,钢琴社的大门被打开了,方秉然站在门口敲了敲门,问道:“结束了吗?”
沈清歌见是他,笑着从椅子上拿起了自己的背包,对崔风桦说还需要考虑一下,转身拉着他的手下了楼。
崔风桦直到两人消失在楼梯口,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个男生,似乎在某次钢琴社聚餐时出现过,结果还不那么令人愉快。
想想两人亲密的样子……
又看看桌上被吃空的巧克力包装盒……
她觉得她还是要再物色一个可以代替她兼职的人选比较妥当。
方秉然牵着沈清歌的手走到楼下时,正遇上从外头走回大楼的苏迟。
沈清歌一惊,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方秉然用力握住,碰到了手心的水泡,引得她抽吸了两口冷气。方秉然歉意地看了她一眼,略略松手往上握了握,但仍然很坚持地没有放手。
苏迟直到两人走到大门口的照明灯下,才看清他们的脸,目光下移,看到了两人交握的双手时,脸上就露出了震惊。
“你好。”方秉然淡淡地向他颔首示意。
苏迟却看向沈清歌,等她的解释。
沈清歌垂下双眼,抿了抿嘴,在他固执的眼神中,轻轻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苏迟失笑,别过头看向大楼对面的那片小树林。
“沈清歌,你也变得太快了吧?”
暑假前还带着那条宝贝项链,说话时也会愣神摸着戒指看向窗外的是谁?
不过才两个月的功夫,已经和别人出双入对了?
沈清歌低着头不说话,任由方秉然礼貌而客气地对苏迟道了别,拉着她离开了社团大楼。
他今天没有骑车。
两人默默无语地肩并肩走着,终于,沈清歌忍不住回头望去,大楼门口早已经没有了苏迟的身影。
方秉然拉着她的手一紧,停下脚步看着她。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有些生气了。
“今天崔师姐跟我说,有一个镇上的钢琴教授的兼职,问我有没有兴趣。”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讲,索性另外开了个话题。
方秉然的脸色稍缓,“哦?”了一声,又问:“是去别人家里教么?”
“不是,在琴行教,据说薪水也不错,所以……”
“只要不耽误学业,一周去做个一两次倒也无妨。”他拿起沈清歌受伤的右手,摊开细细看了一番,轻轻问,“还疼吗?”
“只要不碰,就不会疼。”
“这个钳工是这学期里最累得一个项目,被你第一个碰上了。”
“那你今天做的是什么?”
“车工,做的正是这个榔头的柄。”
“是吗?下回带出来,看看能不能装在一起……”
两人絮絮叨叨地一路走回了东区寝室,在一号楼下告别时,方秉然忽然问:“那个兼职,就你一个人去?”
沈清歌摇摇头,低下头轻轻说:“师姐还找了苏迟。”
一路积累下来的好心情,瞬间冻结在他的双眼里。
沈清歌见了连忙解释道:“我们是轮班的,一般不会碰到他的……”
方秉然盯着她半晌,伸手理了理她的鬓角:“你很想去,是吗?”
“嗯……我还没有,自己赚过钱呢。”
这个理由让方秉然笑了起来。
“那你不要把班次排在周二和周四,不然我没办法去接你。”
“其实……我可以自己回来的……”
她说得很小声,咕哝着带着抱怨,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方秉然听着,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沈清歌见了,又想了想9点以后的j大周边,确实已经渺无人烟,如果叫不到车,一个人走在路上,还真有些渗得慌,于是撇撇嘴,又道:“好吧,那我自己过去,你来接。”
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方秉然笑着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抱着她轻轻道:“那个苏迟,我对他总有些莫名的感觉,或许……是那次联合演出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清歌,我那时真希望自己小时候没有放弃弹琴。”
沈清歌也跟着笑了起来,她伸手环抱住他的腰,歪着头看着他,娇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吃醋了?”
方秉然下巴的线条紧了紧,又松开了,嘴角边一个浅浅的酒窝一闪而逝。
“确实吃醋了,怎么办?”
沈清歌在他的怀里磨来磨去,想了半天才说:“要不,我不去了?反正我也不缺钱。”
一个十足的小富婆的派头。
“你究竟有多少资产?嗯?”方秉然捏捏她白玉般的小鼻子,在她耳边戏谑地问。
“比不上你方氏的大公子呀。”她笑着避开,大大的眼睛斜睨着她,调侃道。
方秉然却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长发,低声道:“想去就去吧,这个工作安全性还是比较高的。你对孩子,也有耐心。”
于是崔师姐第二天就接到了沈清歌的电话,确认了兼职。崔师姐把两人带到琴行,让他们听了一节她的教课,又和老板正式介绍了一下,沈清歌的打工生涯,就此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