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忙又拉着姚燕语问:“你这次回来怎么没把那两个双胞胎带回来?这俩孩子都一岁多了我们都没见过呢。”
姚燕语又解释自己这次是奉皇上的圣旨匆匆赶回来的,孩子们都没办法带,只得托付给姐姐帮忙看着。
老太太又惋惜了一回,问:“这回回来是不是过不了几日就回去?”
“这个还不好说,要看皇上的意思。”姚燕语微微笑道。
说到了皇上,大家都不在多说,毕竟有关皇上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人能随便议论的。于是王夫人便用别的闲话把话题岔开,只聊些家常闲事。说话间丰盛的午饭摆上来,姚燕语被宁氏推到老太太身旁坐下,娘们几个一起用饭。
饭后老太太就没精神了,坐在椅子上就开始打瞌睡,姚燕语见了便转身看王夫人。
王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招呼丫鬟过来把老太太叫醒,扶到里面去睡了。
“老太太现在都这样吗?”姚燕语问宁氏。
宁氏无奈的点了点头:“有半年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都会睡着。”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宁氏低声说道:“请太医看过了,说老太太身体的底子很好,没有什么沉疴,所以现在只以人参荣养丸养着,别的药都没有用。”
两个人正说着,王夫人带着丫鬟出来了。
“太太,老太太睡了?”宁氏低声问。
王夫人点了点头,和宁氏姚燕语去旁边坐下之后,叹道:“等会儿老太太醒了你给她诊个脉,那些太医的脉息我总是信不过。”
姚燕语点头应了一声,又问了父亲的状况。王夫人忙又跟宁氏说:“叫人跟老二说一声,让他去打发管家去跟老爷送个信儿,说燕语回来了。”
晚上姚远之果然回来,姚燕语拜见父亲的时候心里又酸楚了一下。姚远之这两年也老的特别快,两鬓斑白不说,连腰都有些佝偻了。
首辅大臣不是那么好干的,姚远之这几年为了大云政事可谓殚精竭虑。
姚燕语很想劝父亲不如辞官回乡,种菜养鱼,颐养天年。但她知道这样的话若是说出来,姚远之定然会训诫她的,所以也只能想想罢了。
姚燕语这次回来,给宋老夫人和父亲分别配了两剂保养的丸药,又劝父亲忙政务也别忘了保养身体,只有身体好才能更好的为国尽忠云云。
姚远之心里也有一些没办法跟女儿说的难言之隐,比如皇上这阵子一直住在慈心庵不问政事,比如安国公的案子牵扯了很多朝中大臣的利益,这些人都把这笔账记在了姚远之的身上,比如跟皇上貌合神离的皇后已经背地里找过他很多次,希望能够借这位首辅大臣的手除掉婉贵人那个贱妇的等等。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甚至比政务还叫人伤脑筋,但姚远之又没办法摆脱。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必须面对这些事情,躲也躲不了。
其实他也想过干脆辞官回乡,过几天安静的日子,可是急流勇退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几年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把后面的事情安排好了就辞官回乡的话,怕是半年的安静日子也过不到,麻烦就会找上门,到时候恐怕不仅仅是自己不能善终,连老母和妻子儿女都难以保全。
但不管怎么说,姚燕语回来总算是给了他许多希望。想想大儿子守牧湖广,二儿子胜任工部侍郎,女儿掌控着大云的医药,女婿又在西南打了胜仗,看看满朝文武,世代贵族,哪个极得上自己风光呢?
所以再累也值了,能为孩子们多遮挡风雨一日便是一日吧。等到自己真的不行了,他们也该羽翼丰满了。
为了给宋老夫人和姚远之调养身体,姚燕语干脆就住在了姚府。
三日后她又去了一趟恒郡王府,诊脉,施针,调药方,忙了半日。
从恒王府出来后凑巧遇到了肃郡王,又被肃郡王请至王府,为诚义老王爷和王妃诊了脉,老王爷执意留饭,又说有件事情要麻烦姚燕语,希望她能帮帮忙。
姚燕语还只当是哪个又病了什么的,却没想到老王爷是让自己劝劝云瑶。
云瑶跟姚燕语同岁,几年已经二十四岁了,依然没有出嫁,老王爷为了此事都愁白了头发,挑了那么多清贵公子给她,她一个也看不上,逼得再紧些,她就干脆跑去校场,十天半月的也不回来。
老王爷知道在云瑶的心里,姚燕语的分量极重,所以才会想起让她去劝。
云瑶还真给姚燕语面子,原本她在郊外的马场挑马,听人说姚燕语回来了且在家中做客,便立刻赶回来了。
老王爷见女儿果然回来,便殷切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姚燕语领会他的意思,却也只能是无奈的笑了笑。以云瑶的脾气,连她爹和哥哥的话都不听,怎么可能听自己一个外人的话?
一时饭菜齐备,老王爷便以自己不便作陪唯有,把陪客的担子交给女儿,自己和儿子撤了。
云瑶和姚燕语送老王爷和肃郡王离开后各自落座,云瑶端起酒杯,笑道:“三年没见,你好像越活越年轻了?一点也不像是三个孩子的娘。”
姚燕语今日是一身月白色锦缎男女皆可的交领深衣,宽腰封,缀着一枚翡翠玉佩,更显得亭亭玉立,俊美无俦。
而云瑶因刚从马场回来,身上是深紫色的骑装,长发如男儿般绾成独髻用紫色锦带绑住,散下的碎发随意贴在额角耳边,全然是一副英俊少侠的模样。
姚燕语笑道:“郡主英姿飒爽,却比之前更胜。”
“你直接说我没女人样儿不就得了。”云瑶笑着摇摇头,跟姚燕语碰了酒杯,豪爽的说道:“干了。”
姚燕语跟着笑起来,却道:“我可没郡主那么好的酒量,若是喝醉了出丑,郡主可得帮我兜着。”
“你这个人,处处谨慎小心,一辈子也出不了丑,放心吧。”云瑶说着,一口把杯中酒喝掉。
姚燕语看她这样自然也不好犹豫,抬手把杯中酒也喝干。
“痛快。”云瑶亲自执壶给姚燕语倒酒,“很久没痛快的喝一场了,今儿能见到你很高兴,咱们不醉不休。”
姚燕语笑着跟云瑶连干三杯,心里却默默地腹诽,老王爷你这是在坑我啊!你们父女俩这是坑死人不偿命的节奏啊!
“听说你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怎么样,好玩不?”云瑶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问。
“挺好玩的。郡主喜欢孩子么?”
“不喜欢,太麻烦了。不过玩玩人家的孩子还行,就像我小侄子那样的也不错。”
你确定你小侄子没被你玩儿坏了吗?姚燕语偷偷地咧了咧嘴巴,准备把话题往任务上带:“怎么会呢,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呢。”
“打住。”云瑶立刻伸出手,“我知道你后面要说的话了,你省省吧。”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只得喝酒。
但思来想去老王爷交代的事儿还是得办啊,不能一句话没说完就打退堂鼓啊。
想想自己当年也带过实习生,也是做过老师的人,跟愤青谈心的经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于是这次换成姚燕语执壶给云瑶倒酒,然后主动举杯跟郡主碰了一下,闷了一口小酒之后,问:“郡主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有啊。”云瑶显然比较喜欢这个话题,“我想去打仗。”
“……”现在就西南在打仗,你该不会还惦记着我男人呢吧?
“我想去大草原,为大云朝守牧西北。”云瑶喝了一口酒,无限神往的补了一句。
姚燕语默默地吁了口气,心想还好,卫章这几年怕是去不了西北了。
“你怎么样?听说你在江宁搞出挺大的动静,办了好几个大药商?”
“没那么厉害了。”姚燕语笑了笑,收回思绪,又问:“郡主去西北草原,难道不怕王爷和王妃担心?”
“他们不必担心我,我现在可不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了。”云瑶说着,忽然一挥手,但听见唰唰两声,有银光从她袖子里飞出去,穿过窗子上的霞影纱直飞天空,下一瞬便听见嘎嘎两声大雁的哀鸣,然后又是噗噗两声,两只大雁先后落在了院子里。
“郡主好厉害。”姚燕语由衷的赞叹。
“所以,谁都不用为我担心,我足以保护好自己。”云瑶自信的一笑,又喝了一杯酒。
“我明白了。”姚燕语笑着点头。
“你明白什么?”晕呀纳闷的看着姚燕语。
“你坚持不嫁人,是因为你不需要男人保护你。对吧?”
“……”云瑶怔了一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对于郡主来说,天下男子都入不得眼。嫁了,也只是嫁个累赘而已。”姚燕语举着酒杯一点一点的啜。这梨花白后劲儿十足,她已经有一点晕了。
云瑶笑着盯着姚燕语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这世界上能懂我几分的人居然是你。”
姚燕语借着酒劲儿斜了云瑶一眼,哼道:“怎么,郡主瞧不起我?”
“不敢。”云瑶笑着摇了摇头,“我哪敢瞧不起你啊,你大云朝最厉害的女人。”
“说的我像是母老虎一样。我有那么可怕吗?”姚燕语再次斜了云瑶一个白眼。
“你不可怕。但大家都很怕你。”
“啧!这话说的有水平。”
“你知道吗,在军中,将士们都知道你一把手术刀剔骨剜肉的故事,说起你来,都是敬三分,怕七分。还有你们国医馆的那些女孩子……哈哈哈,他们说这世上怕是很少有男人有勇气娶你的那些高徒。”
“不是吧?”姚燕语顿时懵了,有这么差吗?国医馆的女孩子很抢手的好不好?!
“改天有机会带你去军营,你瞧瞧的去,听听他们怎么说。”云瑶幸灾乐祸的笑着。
“那些人没良心。没有国医馆的那些女孩子们,他们多少人都得命丧战场了。”姚燕语哼道,“这世上的男人,白眼狼居多。大家都应该学学郡主,自强自立,不靠男人。”
“看罢,连你都这样说。”云瑶得意的笑了。
姚燕语的那股酒劲立刻清醒,瞪大了眼睛指着云瑶:“郡主你绕我!”
“开个玩笑。”云瑶有给姚燕语倒酒,“谁让你替我父王做说客呢!你全身的精灵劲儿都在医术上,说客这行当你做不来。”
“其实,我也不单纯是因为王爷的缘故才来劝你。”姚燕语又喝了一杯酒,趁着三分酒意跟云瑶打起了感情牌,“其实我也是真的为你担心。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你现在年轻,觉得自己什么都行。可将来老了怎么办?难道你真的一辈子不嫁人?”
“我没想那么多。”云瑶敛了笑容继续喝酒。
姚燕语看她的样子便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也不着急再说下去,于是抓起筷子来开始吃东西。给云瑶一定的思考空间。
云瑶自己想了一会儿,失笑道:“人生苦短,想那么多干嘛?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老呢。”
“这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不怕老王爷和王妃伤心吗?”姚燕语端起为人师表的架子来。
“你很烦哎!”云瑶朝着姚燕语扁了扁嘴,又灌了一杯酒。
姚燕语眼看着她面色酡红,已经有了六七分的酒意,便开始攻击她最薄弱的地方。
“你该不会还想着卫章呢吧?”姚燕语忽然问。
“胡说!”云瑶立刻炸毛,“我有那么贱么?”
“不是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姚燕语故作轻松的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些年来你一直不肯嫁,我还以为哪天你能跑过来当我的妹妹呢。”
云瑶忽然怒起,一拍桌子骂道:“你给我闭嘴!”
姚燕语并不怕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继续吃东西。
气氛一下子僵了,云瑶气咻咻的转过脸去不理姚燕语,姚燕语也不再多说,只专心的对付那一碟盐水花生。
云瑶直接抱着酒壶灌酒,一直把酒壶里的酒喝完,方挥手把酒壶丢到地上,仰着头看着屋顶,开始自言自语:“人家都说女人一辈子都要嫁一次的。这话说的不错,呵呵……嫁一次……其实我已经嫁过一次了啊。”
姚燕语大惊,忙坐直了身子环顾四周。
因为老王爷要她劝云瑶,所以把酒菜摆在王府后花园的秋色亭里,除了两个小丫鬟之外,并没有闲杂人在附近。
姚燕语挥挥手,让那两个小丫鬟退下,低声问了一句:“郡主喝醉了吧?”
“醉了?”云瑶苦笑两声,叹道:“也许吧。你就当听我说一次醉话好了。”
姚燕语一路沉默着听云瑶唠唠叨叨把当初她犯傻偷偷地出城想去凤城找卫章的时候,那一个屈辱之夜所发生的一点一滴都说了出来。
她记得非常清楚,甚至还告诉姚燕语那个猪狗不如的蠢男人脸上有三颗黑痣一个伤疤,她甚至记得那个杀千刀的妇人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两个男人拜堂,轮流洞房,轮流生孩子……
那晚发生的事情她从没跟任何人提及过,就是当时她带着父亲和锦麟卫杀回去把那几个人绑起来用利箭射穿他们的胸膛并一把火烧了那两座茅舍,都没跟父亲说明真正的原因。